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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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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長,唉,你看這……"一個管事的老頭過來,跟舒要根打招呼。 舒要根臉色陰沉,沒回話,也不用裝笑臉,走上前去,把白布單輕輕地揭開了一角。舒要根又是一驚。陳鬍子和前面死的那四個人一樣,眼睛都是睜開著的,瞪得溜圓,透著驚恐和委屈。他伸出手,把陳鬍子的眼皮往下抹,竟然一點作用都沒有。那眼皮看起來和活人的差不了多少,柔軟且有彈性,而實際上,手一接觸,那眼皮卻是冰硬的,非但沒有彈性,還像是石頭雕成的一樣,仿佛有點硌手。唯一讓舒要根感到那眼皮和活人相似的地方是,陳鬍子似乎也在用勁,用他的眼皮抗拒著你的力氣。你越想往下合攏他的眼皮,他就越是要往上睜得更大。稍稍地僵持了一會兒,舒要根就放棄了他的努力。他不知道,如果霸蠻地和陳鬍子較勁,接下來會出現什麼情況。對於接下來出現的不可知的境況,舒要根心裡虛得慌。這個把月來發生的事,已經讓他心力憔悴了。蓋上白布單時,他聽到了一聲輕微的歎息聲從布單下麵隱隱發出。聲音似有似無的,他不敢肯定,也不敢再看,不再停留,離開屍體,朝人多的地方走去,只感覺後頸窩裡像被吹進了一絲涼氣,寒冷至極。 "會長,裡面請吧。"老頭把舒要根請進廂屋裡坐下。一個女孩兒端了一盆熱水放在桌上,請他擦臉。舒要根擰乾了毛巾,意思地擦了一下,那女孩就把臉盆端出去了,然後,再拿了些點心、茶水擺在他面前,退了出去。 老頭坐下來,把陳鬍子的死因慢慢地講給舒要根聽。 "陳鬍子粉館"開在雜家院子靠大街的拐角上,是龍溪鎮最有名的一家粉館。粉館共有三層樓,一層樓做廚房,二、三層樓都是餐廳。他的生意好,不獨是面朝舞水河,坐在樓上可以一覽舞水四時風光,更是因為他的手藝獨特,粉的味道好,惹來眾多嘴饞的人。他請了5個幫手,一天到黑都還忙不過來。 這陳鬍子有個脾氣,他製作"臊子"(作料)時,誰也不准看,哪怕是自己的老婆也不允許。每天晚上打烊之後,等那些幫工們回家了,他就把所有的房門都關好,一個人在廚房裡配料。這也難怪,開粉館關鍵在哨子,哨子不好吃,粉做得再好,也不會有人光顧的。陳鬍子保護自己的哨子配方,就像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 粉館因為生意太過興隆,人手總是不夠,陳鬍子不得不又收了一個小夥計。那個夥計才十六七歲,是鄉下的,沒地方住。陳鬍子看他人長得也還憨厚,加上年紀還小,想必不會有那些花花腸子,就同意了讓他住到店子裡,反正這店子也要有個人看守。陳鬍子沒想到的是,小夥計人雖小,卻是很伶俐,面相雖憨,卻是鬼得很。他住在二樓一間堆放雜物的屋子。沒過多久,他就悄悄地把樓板鑿了一個小洞,等到陳鬍子關緊了所有的門窗開始配哨子時,他就趴在樓板上,從那一眼小小的洞孔中,看陳鬍子配料。 昨天逢十九,龍溪鎮趕場,粉館一直忙到天黑透了才打烊。等大夥兒在粉館裡吃了夜飯,收拾洗刷之後,快到半夜了。陳鬍子自己也累得夠戧,想回家休息了,但想到第二天的哨子不夠了,還是強打起精神,關了門窗,去配料。 小夥計脫了鞋子,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趴在樓板上,把那一雙小眼睛貼到孔洞上,看陳鬍子配料。 陳鬍子的腦頂心禿得厲害,幾乎是寸草不生,在燭光的照射下,光溜溜的。只見他打開櫥櫃,把五香、胡椒、花椒粉還有老醋等一二十樣東西一一擺放在桌子上,然後,他像是發現有人在他的背後一樣,突然返過身來看,等確信並沒有人時,才把案板下面的一塊五花豬肉扯出來,把剔骨刀高高地舉起,正要一刀砍下去時,那手竟然就停了下來,在他的頭頂上一動不動了。一口煙的時辰後,陳鬍子猛然一個轉身,揮舞著剔骨刀像劃一個個橫"8"字一樣,來來回回地舞動著,嘴裡還哼哼唧唧地叫道:"我砍死你,我砍死你,我砍砍砍!" 小夥計看到這一幕,感到莫名其妙,以為那是陳鬍子家祖傳下來的什麼法事。不一會兒,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只見陳鬍子舞了一陣之後,眼睛就像看到了什麼令他十分駭異的東西一樣,瞪得溜圓,連眼珠子都快要鼓出來了,剛才的那種勇猛孔武的神態也沒有了,代之而起的是害怕和恐怖。他低了聲,擺著手,說:"莫過來,你莫過來……"一邊說一邊連連後退,等退到了牆壁邊,再也沒有退路了,他跪下來,可憐巴巴地哭道:"那不能怪我啊,那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啊……"這時,他拿著剔骨刀的手像是被一隻無形的雙手死死地捏住了一樣,反轉過來,對著自己敞開的肚子狠狠地插了進去,血就撲地一下像水一樣射了出來。陳鬍子啊地叫了一聲,短促而尖銳。他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而是兩隻手都捏住了刀把,共同用力,把那剔骨刀上下左右地攪動起來,肚子裡那被鮮血染紅了的腸子就骨碌骨碌地流了出來…… 小夥計嚇傻了,呆在樓板上,想動,動不了;想喊,喊不出聲。好一陣,才像是從睡夢中醒過來一樣,拉開門,往樓下沖去。樓梯上很暗,加上驚慌,他一腳踏空,骨碌骨碌地滾下去了。 5天后,是陳鬍子出殯的日子。 陳鬍子的墓穴在大樹灣,從龍溪鎮過去,有15裡的水路。 一大早,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響徹了整個龍溪鎮,吹士班咿哩哇啦地吹起了"送神仙"的曲子,敲敲打打,好不熱鬧。8個杠夫正把棺材往"大肚子"船上抬。那船平時並不載人,是舞水河裡挖沙子的船。載人的船是不載死人的,忌諱著哩。陳鬍子的老婆就只好托人去請挖沙船,價錢自然高出了好幾倍。挖沙船雖然不是客船,而載死人卻又比客船好多了,用厚實的青崗木打造,沉實、穩重。 舒要根是以雙重身份來參加陳鬍子的入殮儀式的,一是商會會長,二是同鄉會會友。他和陳鬍子的老家都是靈鴉寨的,兩個人年紀也差不多。他與其他幾個靈鴉寨的老鄉先一步走到了那只大肚子船上,船家給他找了一隻骯髒的凳子,用髒兮兮的大手胡亂地抹了一下,不抹還好,一抹就顯現出雜亂的手印子,更髒了。 舒要根摸出一張小方帕,自己擦了擦,然後坐下去,把黑色緞面長袍撣了撣,看著杠夫們抬著陳鬍子的棺材,一步一步地互相提醒著小心地上了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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