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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旬旬曾特意就自己心裡的疑問向曾毓求證,卻得到否定的回答,這讓她益發好奇。按說以她對曾毓的瞭解,這猜測不會偏離事實太遠,可曾毓更糗的事都與她分享過,實在找不出對方向她隱瞞的理由,而且,相對于曾毓的異狀,擺在旬旬自己面前的困境才是更傷腦筋的,她也就無暇探個究竟。

  曾毓力主旬旬就算要離開謝憑寧,也要盡可能地爭取自身權益,於是,她主動給旬旬推薦了一個據說在業內小有名氣的律師,並親自作陪,將律師和旬旬一塊約了出來。

  名律師很年輕,名字也很特別,給旬旬留下了頗深的印象。他姓「連」,叫連泉。雖然此番只是以朋友的名義提供諮詢,但連律師在瞭解了旬旬的情況後,給出了相當中肯的建議。他認為,如果旬旬希望法院因對方的過錯在家庭財產分割上給予她一定程度傾斜的話,那僅憑她目前對丈夫婚外情的主觀臆斷是不夠說服力的,也就是說,她必須掌握更多謝憑寧出軌的實際證據,才能獲得更大的主動權。

  旬旬聽後,發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呆。曾毓提出三人可以在晚餐的過程中邊說邊聊,旬旬卻說自己臨時有事,鄭重表達了對連律師的感謝後,提前離開飯局。

  曾毓追出餐廳門口,對旬旬說:「你急什麼,即使有心捉姦,也不差這一時片刻。」她心裡納悶,旬旬從來就不是一個衝動的人,難道生活的變故足以讓一個恨不能固守圍城,在小天地裡廝守白頭的女人一夕之間對婚姻厭煩到這種地步?

  旬旬笑道:「什麼捉姦,你胡說什麼?」

  曾毓雙手環抱胸前,斜著眼睛打量對方片刻,心裡又有了新的答案。趙旬旬這個人對於太過年輕,儀錶出眾的人從來就持懷疑態度。她去醫院一定會選擇頭髮斑白的老專家,偏愛聽貌不驚人的歌手唱歌,相信外表有疤的水果比較甜。這樣看來,仿佛從精英期刊的圖片裡走出來的連律師給了她不夠可靠的第一印象也不足為奇。

  「你是不是覺得我給你介紹的律師太年輕了?」曾毓問道。旬旬來不及回答,又被她憤憤不平地搶白了一句:「你要知道,以貌取人是最狹隘的,沒理由因為他長得有吸引力就妄加否定他的專業水準!」

  旬旬面上表情古怪,「我說過他長得吸引人嗎?」

  曾毓臉一紅,辯解道:「我也只是客觀評價……你別這麼看著我,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旬旬「哦」了一聲,「我也沒說你們不是普通朋友。其實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和你的普通朋友不在桌子地下互相用腳勾來勾去的話,我會更認同他的專業水準。」

  看著曾毓啞口無言的模樣,旬旬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提前要走,是因為我已經完成了今天的使命,否則就算你們不嫌燈泡太亮,我也不願意燈絲提前燒掉。」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你的新男朋友是挺有吸引力的。」

  「都說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曾毓還在抵死嘴硬。

  旬旬說:「我已經落伍太久,不知道普通朋友也有那麼多的用途。」隔著大老遠,她都能聞到這對「普通朋友」身上散發出來的姦情的氣息。

  曾毓有些尷尬,「實話對你說了吧,我和他沒認識多久,也就是和賤男分手後沒幾天的事,酒吧裡遇見,你懂的,男歡女愛,你情我願,就那麼回事。」

  「那你挺幸運,我看這也不比你以前精挑細選的差,說不定歪打正著遇見了真命天子。」

  「算了吧。」曾毓嗤笑,「你別哄我,現在我已經不再相信這一套。真的剩女,敢於直面無愛的人生,敢於正視賤男的欺騙。我想通了,嫁人有什麼好?」她故意地看了旬旬一眼,「婚姻是最無聊的制度,誰規定一輩子非得和另一個人廝守到老?我和連泉就是在這一觀點上一拍即合。人活著最要緊是今天,眼前開心就足夠了,明天的事就算你再未雨綢繆,前面有什麼再等著你,你永遠不會知道。」

  曾毓說著,一手攬著旬旬的肩膀,道:「也多虧你那天點醒了我。雖然你的話多半不中聽,但偶爾也有幾句是有道理的。為什麼我每次都要用那麼烈的就來灌倒自己,我改了還不行嗎,從今往後我就挑那甜的,低度的喝,姑娘我就要開懷痛飲,千杯不醉!」

  她的樣子,就好像苦練武功的人在走火入魔之前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脈。從這個時候起,名門正派的優質剩女曾毓倒下了,看破紅塵遊戲人生的曾毓站了起來。旬旬有些心虛,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件壞事,無意之中路過,把一個宜室宜家根正苗紅的大號青年點撥成了玩弄廣大男同胞肉體和心靈的女魔頭。

  「我先進去了。」曾毓走之前朝旬旬眨了眨眼睛,「以後有什麼法律方面的問題儘管向他諮詢,我們不應該浪費男人的剩餘價值。相信我,在專業方面,他也一樣的棒!」

  旬旬目送她款款離去,嘴裡喃喃著,「呃,那好吧」。可事實上,無論她如何去尋找這件事的合理性,都必須承認,讓曾毓的「炮友」來擔任自己的律師,還是有那麼一點奇怪。

  旬旬在一段輕微的手機鈴聲中悠悠轉醒。她是那種睡眠極淺的人,只要暗合了她潛意識裡的不安全感,任何一絲不易覺察的動靜都足以令她警覺,就好像多年前小偷入室的那個夜晚,她太害怕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再度看到一把缺口的刀,在枕畔散發出沉重腥甜的鐵銹氣息。

  這個平凡如每個昨天的清晨,枕畔沒有刀,另一個貢緞的枕面上平整得沒有絲毫褶皺,用手拂過,也是冰涼的,像是提醒著女主人,剛過去的是個獨眠的夜。

  旬旬和謝憑寧雖然沒有撕破臉的爭吵,可自從那天的冷言冷語之後,一股低氣壓始終籠罩在兩人之間。旬旬幾句話點到即止,之後繼續聽之任之,謝憑寧看她的眼神卻多了幾分審視與存疑。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習慣了的那個女人,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什麼。只是那一晚,他沉默上床,照例熄了燈,去擁抱身邊的妻子。她還是靜靜地躺在那裡,然而,卻有一隻手默默抵在他胸前,力度不大,恰恰將自己的身體與他隔開。

  謝憑寧心中一陣莫可名狀的煩躁。他半撐著自己的身子,艱難地說了句:「你幹什麼?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沒有做出任何的回應,手中的力度卻沒有半點減弱。一片黑暗中,他仿佛可以覺察到她的一雙眼睛,冷冷地、了然地、嘲弄地注視著他,這注視讓他在混沌中也無處可躲,偏又不能去開燈,唯恐燈亮後看到近在咫尺的是張陌生的臉孔。他慌張,找不到出口,他為這樣的自己而感到氣惱。

  「你要鬧是吧,好,隨你!」謝憑寧在這陣胸悶氣短的感覺中迅速起身,摸黑從衣櫃裡抽出條毯子,然後徑直投奔客廳的沙發。

  旬旬一陣失望。她的失望不是因為獨守空床,而是因為他的回避。她寧可謝憑寧理直氣壯地和她大鬧一場,罵她無理取鬧,罵她小心眼,然後在爭吵中給她一個理由,哪怕拙劣的也好。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那究竟是「哪樣」?他不肯說,也許是因為他不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釋的,假如嘴裡無法說清楚,那一定是心裡也沒弄清楚。

  她微微睜開眼睛,隔著一扇虛掩的房門,隱約聽到他接電話的聲音,起初還有隻字片語可以遙遙飄過來,很快,隨著陽臺的門一開一合,最後一點耳語也聽不見了。他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打電話。

  旬旬想起曾毓發給她的「丈夫出軌的二十種舉動」,她看完了,除了「會一反常態地送妻子禮物」這點之外,其餘的無不吻合。這麼說起來,謝憑寧還算是個直率的人。旬旬坐了起來,腳落地的那一刹,她發現自己連那點失望都不剩了,心裡反而有了種塵埃落定的豁然開朗。

  她想過好好過日子,並且能夠諒解他的範圍內盡力了。

  謝憑寧講完了電話,進浴室洗漱,旬旬並沒有看到他的手機,他把它也帶進了浴室裡邊,雖然她從來就不是個會隨時查閱丈夫手機資訊的妻子。家裡的老貓看到女主人,激動地繞在她腳邊討食,旬旬找出貓糧喂它。在這個過程中,謝憑寧換了衣服,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昨夜分床的兩人在清晨光線充足的客廳裡遇見,有種難言的尷尬。旬旬蹲著低頭去撫弄那只貓,忽然問了句:「週末還要去上班?不吃了早餐再走?」

  「嗯。」謝憑寧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意外,「月底有上級領導來檢查,很多事要提前準備……我走了。」

  他輕輕帶上門,「砰」一聲,屋子裡只剩下旬旬和那只臨近暮年的貓,家裡空蕩蕩的。這不是她足以終老的城堡,而是一座墳墓。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她和他沒有多少愛,用不上埋葬什麼,然而,如今她才知道,婚姻外的愛情卻是婚姻的墳墓。

  她又把家裡的床單換下來重新洗了一遍,不是為某個愛乾淨的男人,而是為自己的習慣。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又是一陣電話鈴響,驚醒了睡夢中的老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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