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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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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瓦片割斷臍帶的悲劇 我們隨阿朵急急趕來老岩家,只見房門緊閉。我們從堂屋進,轉側門進了房裡。產婦坐在床上,頭上勒著水紅色的頭巾,焦急地流淚。產婦的丈夫、公公老岩和婆婆等家人都圍在床前,一副急惶惶的樣子。 阿朵一進來就說:"醫生來了,大醫院的醫生來了。"眾人忙讓開,讓我們近到床前。 孩子被抱在年輕媽媽的懷裡,昂著頭,身子好像一張向背後翻轉的弓,緊咬著口,雙眼上翻,一雙小手緊握拳頭,四肢不停地搐動。 我們都彎下腰觀察病兒,陶一萍問:"孩子生下幾天了?" 產婦的嘴貼著嬰兒的小臉,不停地親著,一邊流淚,一邊喃喃地叫:"我的心肝,我的寶貝……"她沒有回答,也許沒有聽到旁邊人的話。這時一旁的婆婆掐著手指數著,小聲說:"七天,娃娃生下七天了。" 我們一聽都有幾分明白了,趕緊吩咐把嬰兒的臍帶打開。臍帶用花布包裹著,解開一看,殘端紅紅的,有些分泌物。我們拿出棉簽,拭去有氣味的分泌物,擦上碘伏。小兒全身都在搐動,肚子也緊繃著,一顫一抖的,好像水波紋在腹壁上滾動。 一看就知道,嬰兒是在家裡接生的。我們不用問也猜得到,這個小生命就像這個寨子裡的所有生命一樣,祖祖輩輩以來,都是出生在自己家裡,由年老的接生婆迎接到這個世界上來。小嫣問:"拿什麼剪臍帶?" "瓦片。"婆婆回答我們。 我們都愕然,小嫣問:"是拿瓦片割斷的?接生的沒有剪刀?" "有剪刀啊,不過要瓦片割下的娃兒才是富貴命,才有飯吃嘛。"年輕的爸爸甕聲甕氣地說,看我們的眼神,好像在說我們太不曉事。 細問之下,原來本地風俗,平時打破了碗,就丟在水缸邊,用作刮芋頭皮、絲瓜皮、葫蘆皮等等。而遇有接生娃兒,用瓦片割斷臍帶,這孩子將來長大了就不愁吃穿。如果當時家裡沒有破碗,還要特意打破一隻碗來割臍帶呢。那天媳婦發作了,喊了接生的安老媽來,一看生下的是個兒子,一家人喜上眉梢,還特意選了一塊漂亮的瓦片來割斷了娃兒的臍帶呢。 "瓦片洗過沒有?"小嫣問。 婆婆使勁點頭,"洗了,洗了,洗得很乾淨的。" 我們提出要看看瓦片,年輕的爸爸搖搖頭說:"埋了,和胎胞埋在一起。" 看我們圍繞瓦片發問,老岩也搖頭,"不是的,瓦片沒有事的。你們是說要拿剪刀剪臍帶吧?不好,不好,寨子裡有拿剪刀剪的,出了事的。" 我說:"剪刀不消毒也會出事,瓦片不衛生,更容易出事。" 這一家人一聽,都搖頭不信,"寨子裡都是用瓦片,還不是一個個都好好的。不是,不是。" 我一看不能說服他們,眼下也不是爭論的時候,還是以後慢慢地講解吧。本來結合具體事例普及醫學知識也是我們此行的目的之一,但眼下還是小兒的病要緊。我問:"娃兒什麼時候開始發病的?" 產婦說:"娃兒昨天就口緊,不肯吃奶了。"又問,"醫生,這是不是緊牙風呀?" 我點點頭,說:"是的,醫學上叫新生兒破傷風,又叫七日風,這七天就是潛伏期,細菌從割臍帶的時候就進入人體了。" 這一家人一聽是這個病,都表情嚴肅,猶如世界末日來臨了。看來他們都知道這個病的厲害,從這些推測,新生兒破傷風還是常見病,村民們也是時有所聞的。 小兒的病來勢兇猛,即使送到醫院搶救成活率也不高,何況山道彎彎,路途遙遠,要送也來不及了,我們心裡都清楚,心情格外沉重起來。 破傷風桿菌早就入了血,正在小兒體內瘋狂地繁殖,而我們這些醫學生卻束手無策,幾乎幫不上什麼忙,迫切的心情和殘酷的現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熱情的理想與冰冷的規律分道而馳,我們的心裡一片悲涼。 堂屋裡點著油燈,一襲黑衣的巫婆正在跳神,她眼睛半睜半閉,嘴裡念念有詞,紙燒了一地,沒燒盡的紙片上還存留有神符的筆劃。 年輕的媽媽狠命地掐小兒的人中,鼻下處的皮膚都掐出了血,這只是一種心理安慰,是徒勞的。我制止了這個年輕的媽媽繼續這麼做,免得小兒再遭受這樣的罪。過了兩三個小時,孩子不動了,只有鼻翼偶爾輕微地翕動。又過了一會兒,鼻翼也一動不動了,身上越來越冷,一屋人都抹眼淚。我不忍心看,默默地走了出來,小嫣、一萍、阿朵她們也跟了出來。 老岩出來了,拉我們坐到院子裡的小板凳上。一會兒,阿婆端出一個茶盤,茶盤上有幾碗雪花雞蛋,阿婆說:"城裡來的醫生辛苦了,吃盅茶吧。"我們一見起身就要走,阿朵趕緊制止我們,說:"你們不吃,阿婆心裡更難過。"阿婆說:"娃兒他走了,原不是我們家的人啊!算了算了,也怪不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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