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代(35)_學達書庫

三十五

　　當孫偉跟著獄警穿過監獄裡陰暗的長廊時，他心裡充滿了擔心。畢竟也在江湖上混過幾年，他清楚監獄裡的規矩：每個新人來到這裡都難免要飽受老犯人一頓折磨。他知道自己和孫成兩人在外面的那點名聲根本不足以讓他破壞這個規矩，在這裡只有兩樣東西擁有話語權：金錢和拳頭。可惜的是，這兩樣他一樣也沒有。

　　在走廊快到盡頭的一間囚室門前，獄警停了下來。他拿出鑰匙，打開封閉的鐵門，把孫偉推了進去，然後頭也不抬地沖裡邊喊了一句：「猛標，新來了一個。」說完便把鐵門重重地關上了。

　　孫偉忐忑不安地站在門口，打量著這間囚室。屋子不大，只有十來個平方，卻左右兩列各擺了三張上下鋪，十來個犯人正各自躺在床上盯著他看。乍看上去，屋裡的一切仿佛都和外面的大學宿舍沒什麼不一樣，但稍一觀察，孫偉還是發現它們之間有兩處根本的不同：

　　第一，這裡沒有窗戶，儘管天花板上吊著日光燈，但昏暗的光線還是提醒著孫偉這裡並不是大學生們的自由樂土；第二，犯人們冷漠和惡毒的眼光更讓他感受到以前在外面從未有過的恐懼。

　　看著孫偉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靠近門口的上鋪上躺著的年輕人指了指他，問道：「說吧，叫什麼名字，犯了什麼事？」孫偉不敢直視對方，低聲回答：「我叫孫偉，犯的是搶劫殺人罪。」

　　他這句話立刻引起了眾人的關注，一時間幾乎所有的人都從床上坐了起來，好奇地看著這個其貌不揚的瘦小男人。整間囚室只有兩個人依然躺在床上，一個是向孫偉問話的年輕人的下鋪，那張床上躺著一個大漢，孫偉以前聽道上的朋友說過，睡在囚室裡的這個位置上的人一般都是老大級的人物，也是室長，所以這個大漢很可能就是剛才獄警所說的猛標。另一個沒有坐起來的人則躺在最靠近屋子裡側的那張下鋪上，那人一直側身朝裡，好像是在看書。

　　此時那個年輕人也已經坐在了床上，畢竟在這個圈子裡殺人犯還是很受人敬畏的，他明顯客氣了許多：「噢？怎麼回事，具體說說。」

　　於是孫偉把自己搶錢和殺人的過程說了一遍。

　　聽完他的話，囚室裡響起一片怪笑聲，不少人也都失望地躺下了。看到這裡，孫偉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只得依舊站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年輕人才止住自己的笑聲，他斜眼看著孫偉，輕蔑地說：「我還以為你是什麼猛男，弄半天是這麼個殺人法。不過，你他媽也真夠冤的，別人拿刀砍人都砍不死，你小子居然一腳踹死個人。話說回來，錢都搶了，人也死了，你自首個什麼勁，在外面瀟灑一天是一天啊，你卻願來這裡做一輩子牢。真夠傻X的。」

　　聽了他的話，不少犯人又發出一陣大笑，孫偉這才明白，自己身處的這個圈子裡的人完全沒有是非觀念，心理也已經扭曲得近似變態，他實在不敢想像自己的後半生將如何和這樣一幫人一起度過。

　　這時，那個年輕人探出身子，恭敬地沖自己的下鋪問：「標哥，老規矩嗎？」隨著他的問話，不少犯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一直躺在那裡的猛標，眼神中都流露出一種期待和興奮。

　　猛標緩緩的坐了起來，細細打量著孫偉，孫偉這才看清這位囚室老大的真面目：四十歲上下的年紀，滿臉絡腮鬍鬚，兇狠的雙眼流露出只有身經百戰才會具備的殺氣。孫偉在他的注視下，根本不敢抬頭，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仿佛一頭溫順的羔羊在等待著屠夫的宣判。

　　「老規矩當然不能壞，我看今天就玩躲貓貓吧。」聽到猛標冷冷的聲音，孫偉有些納悶，他從未聽道上的朋友提過這個名詞，所以根本不明白猛標到底什麼意思。

　　沒等他想明白，對方就已經行動了。孫偉只看到那個年輕人把床上的枕頭芯從枕頭套裡抽了出來，接著張開枕頭套向自己撲下來，然後他就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緊接著孫偉聽到周圍響起了陣陣怪叫聲，他能感覺到眾人的興奮之情，那是一種失去理智的可怕的興奮。但他不敢摘掉頭上的枕頭套，因為他知道那樣只會惹怒對方，他此時只能聽天由命了。

　　很快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他聽到那個年輕人的聲音在自己身後響起：「你他媽真傻啊？躲貓貓都不會？別站在這裡不動，往前走，摸到別人就不用挨打，摸不到就有你好看的。」

　　還沒等孫偉走出幾步，迎面一拳就打在了他的臉上，根據他的方向感和這一拳的力度，孫偉明白這是猛標打過來的。霎時間，他感覺眼冒金星，喉嚨發甜，鼻樑也疼得似乎已經斷掉，他忍不住蹲在地上。

　　看到老大動了手，孫偉又蹲在地上不肯再動，眾犯人再沒有了任何顧忌，你一拳我一腳地打向孫偉。孫偉蜷縮起身子抱著頭，痛苦地在地上來回翻滾，任憑雪花般的拳腳瘋狂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一會兒，孫偉就感覺到自己的幾根肋骨仿佛已經被人打斷，雖然眼前什麼也看不到，但他知道此時自己的頭上臉上肯定已滿是鮮血，劇烈的疼痛讓他精神也開始有些恍惚，他眼前甚至出現了哥哥孫成的身影……

　　「行了吧，標哥，這人我認識，你也教訓過了，放他一馬吧。」正在孫偉感覺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他聽到有人在旁邊說話。而這個聲音他竟然感覺很熟悉，只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這人是誰。

　　聽了這人說話，眾人停了手，好像都在等著猛標表態。寂靜了片刻，猛標發話了：「強子，你怎麼不早說，既然是你朋友，大家就都散了吧。」

　　聽到周圍犯人陸續散開的腳步聲，孫偉再也支援不住，癱倒在了地上。接著，他朦朦朧朧感覺到有人攙起了自己，又把自己抱到床上，把他安放好後，那人給他摘下了頭上的枕頭套。

　　當孫偉用手抹掉自己眼上的血水和淚水後，他看見眼前是一張英俊而熟悉的面孔。定睛一看，他又驚又喜，不禁喊出了聲：「洪強，是你？！」

　　其實在孫偉剛入囚室的時候，宋洪強就已經認出了他。之所以在一開始他沒和對方相認，也沒有阻攔猛標，一來是因為他確實非常鄙視孫偉的犯罪行為，認為他應該受到懲罰；二來則是因為他還無力改變這種新人入獄時受老犯人毆打的規矩。

　　於是，當孫偉被打倒以後，他站出來攔住了猛標。

　　接過宋洪強遞過的毛巾，孫偉有些哽咽，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能和對方住在一間囚室裡，也許這是上天在對他的罪行進行懲罰的同時又給予他的一份施捨。

　　看到孫偉激動地想要坐起來，宋洪強拍了拍他的肩膀：「孫偉，你先躺下休息，有什麼話明早再說。剛才我看了，你沒什麼大傷，過上十來天就慢慢好了。記住，這事不能給獄警說。這段時間你就在這張床上睡，我到你的上鋪去。」說完，他就把孫偉按倒在床上，然後收拾自己的東西往上鋪搬。

　　孫偉這時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他只能躺在床上感激地看著對方把個人衣物一件件扔到上鋪。收拾到最後，宋洪強從孫偉的枕下拿出一個黑色的小冊子，對他笑了笑，然後爬上了上鋪，孫偉看了一眼那本小冊子，只看見封面上印著兩個字：

　　「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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