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代(34)_學達書庫

三十四

　　按照事先的計畫，孫偉讓小範一直開到騫州東郊的一個縣城，然後把摩托車丟在一家廢棄的工廠裡，兩人則又搭上一輛長途車，準備去外地住上一陣。

　　當他們在長途車裡挨著坐下後，兩人都長舒了一口氣，畢竟從昨天下午他們就開始盯梢、設定搶劫方案、制定逃跑路線，此時才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一直高度緊繃的神經。

　　不一會兒，小範就昏昏地打起了瞌睡，孫偉則緊抱著那個布兜，盤算著以後的事情。車上的人並不多，大部分人都在閉目養神，或是看著報紙。此時，汽車上的廣播裡放出的一條新聞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

　　「各位聽眾，大家好，這裡是騫州交通廣播台。現在插播一條新聞：據騫州公安部門消息，我市剛剛發生了一起特大搶劫殺人案。下午三點十分，兩名犯罪嫌疑人駕駛一輛摩托車在科技路銀行門口搶劫了一名中年女性，該女性系騫州科技市場內一家公司的財務人員。在搶劫過程中，由於受到被搶劫人的反抗，犯罪嫌疑人慘忍地將其踢倒，致使其後腦著地，後經搶救無效，現已死亡。據死者所在公司稱，被搶現金金額為三十二萬。針對這場性質惡劣的特大案件，我市公安部門已經迅速展開調查，同時希望瞭解情況的市民能為案件的偵破提供有價值的線索，下面是現場目擊者對犯罪嫌疑人的描述，兩名男子中實施搶劫的一人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體形較瘦……」

　　聽到這裡，孫偉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那一腳竟然踹出了人命。腦子一片空白，他這才真正嚇了個魂飛魄散。

　　當晚十點，孫成接到了孫偉的電話。

　　「哥，出事了，我殺人了。」孫成一聽這話，腦子嗡地一聲，險些站不穩，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底怎麼回事，你現在在哪兒？」

　　此時的孫偉已在遠離騫州的外省一個縣城的小旅館裡，從他知道自己和小范已經成為殺人犯被全國通緝開始，他就一直處在煎熬之中。按原來的計畫，他準備第二天把錢給孫成匯過去，讓對方替自己把錢給高利貸團夥送去，自己則在外地躲上一陣再回去。可現在出了人命，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畢竟殺人和搶劫性質是不同的。

　　小範更是沒有主意，他只是騫州江湖上的一個小混混，出於義氣來給孫偉幫忙，現在知道自己成了殺人犯，心裡也是又悔又怕。孫偉見自己和他都想不出什麼辦法，只好給孫成打了電話。

　　聽完孫偉對搶劫過程的敘述，孫成額頭上冷汗直冒，他既怨恨弟弟闖下這驚天大禍，又心疼弟弟的良苦用心，頓了許久，他才說：「小偉，你這是何必呢，咱最多不就是把夜總會賣給左川嗎？唉，現在不說這些了，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沒想好，我想和小范跑路，可又怕跑不掉。」聽孫偉這樣說，孫成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小偉，還是自首吧，對這種殺人案公安局會非常重視，你根本跑不了，再說你當時也不是有心殺人，可能判不了死刑。」說到死刑的時候，孫成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畢竟是親兄弟，孫偉從哥哥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對方的心情，但他從小就不像孫成那樣剛強，聽完對方的話，他已經止不住地抽泣起來，而在一邊的小範則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哭起來。

　　過了許久，孫偉才平靜了一些，他拍了拍小範的肩膀，對著手機說：「哥，我聽你的。」

　　第二天一早，孫成帶著夜總會的所有手續來到左川的公司，把夜總會以六十萬元的價格轉讓給對方。

　　接著，他又把其中的五十五萬連本帶息地還給了高利貸團夥。

　　辦完這一切，已經是中午時分了，孫成按照和孫偉的約定來到騫州刑警大隊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孫偉和小範終於從外地趕到這裡。

　　看到弟弟一臉的憔悴，孫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一把把孫偉抱在懷裡，任憑自己的淚水灑落下來。此時的孫偉則顯得比他冷靜許多，昨晚的不眠之夜已經讓他考慮清楚，他知道自首才是自己最好的選擇。

　　擁抱了一會兒，他拍了拍哥哥寬闊的脊背，輕聲說道：「哥，我該進去了，你也走吧，別讓人看見。」說完，他輕輕推開孫成，拉起小範，穿過馬路，走進了刑警隊。

　　一個月後，孫偉搶劫殺人罪成立，鑒於有自首表現，被判無期徒刑，同夥小范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

　　在這一個月裡，孫成動用了所有的社會關係，也幾乎花光了所有的錢，最後才終於保住了孫偉的性命。在孫偉被宣判的那一刻，孫成感覺自己已經是真正的一無所有了，不僅沒有了錢，連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將永遠待在監獄裡，他突然覺得騫州這座城市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讓自己留戀的了。

　　當天晚上，他撥通了一個電話：「豪叔，我想跟你去加拿大。」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騫州國際機場。

　　漸漸濃郁的夜色中，去往加拿大的乘客已經開始登機，兩個行色匆匆的男人正在通過飛機的升降梯。其中一人五十多歲，神情陰沉，另一人三十出頭，留了個平頭，一臉的霸氣。

　　當平頭男子即將入機的時候，他的腳步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這個自己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他眼神中既有悲傷，更有仇恨。

　　誰也沒想到，這個仇恨在孫成的心裡一直埋藏了七年。七年後，當他再次回到騫州的時候，身份已經是國外某私募基金的重要成員。在那年中國的大熊市中，他終於迎來了復仇的機會，他設下大計，在股市上兵不血刃地逼死了仇人左川，結束了兩人之間這段延續多年的恩怨。自然，這是後話。

　　當孫成和豪叔兩人在機艙裡坐好後，孫成拿出了剛才在候機室買的一本雜誌翻看起來，其中一頁上有一段摘抄自錢鐘書文章的哲言，喚起了他此時強烈的共鳴：

　　「寫在人生邊上

　　快樂在人生裡，好比引誘小孩子吃藥的方糖，更像跑狗場裡引誘狗賽跑的電兔子。幾分鐘或者幾天的快樂賺我們活了一世，忍受著許多痛苦。我們希望它來，希望它留，希望它再來——這三句話概括了整個人類努力的歷史。」

　　就像是宋洪強和孫偉那個年齡段的人，都曾無比喜歡過的那個殘疾歌星所唱的一句歌詞一樣：也許是上天故意安排。孫偉也被分到了宋洪強所在的騫州第三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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