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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顯然這書和精神病沒啥關係,他又耐著性子接著往下讀了一會兒,偶爾會對一些舉例說明的道理明白一點點,但大部分都雲山霧罩不知所云便放下了。隨手翻了翻另外四本,分別是《形而上學》(亞里斯多德)、《悲觀論集卷》(叔本華)、《理想國》(柏拉圖)、《西方哲學史》(羅素),除了《理想國》,其他三本內容和《精神現象學》都差不多,全部是堅澀難懂的大道理,《理想國》裡似乎還有一些故事看,馮剛就喜歡看些熱鬧的故事。

  唉!馮剛無奈的歎了口氣,看來這幾天只能靠這幾本乾巴巴的大厚書來打發時間了。幾個月下來他已逐漸適應了地窖裡漫無邊際的孤寂和簡單到極的枯燥,全靠這一本本書來打發,可是一般情況下他並無選擇權,只能是爸爸弄來什麼書就看什麼書,有時候會看到吸引他的故事,而有時,就會象現在這樣看得不明就理,沉悶異常。無論是吸引也好沉悶也罷,讀了它們都是他唯一可做的事兒,這種聽天由命、逆來順受式的地窖生活完全有餑於他以往的那種任性和快意恩仇,但現在他已經很少為此感到惱怒了,他的血性他的殘忍他的勇往直前面對眼前的一切跟本無從發力。

  麗麗現在怎麼樣了?他又難以抑止的想起這個永遠都沒有答案的問題,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一個霓虹閃爍繁華似錦的街道,穿著超短裙露著一身白肉的麗麗趾高氣揚的走在路上,周圍許多面目模糊的人都回過頭來望著她,眼神盯著她扭動的屁股高聳的胸部,然後畫面轉到了一個通亮的房間裡,有擺滿美味珍饈的餐桌,雪白的牆壁,麗麗坐在一個大腹便便油頭光面的醜男人懷裡仰頭笑著,那人肥膩多毛的手正伸進她的衣服裡亂摸。一幕幕香港錄影裡才能見到的情景陸續上演。

  馮剛的心裡有股隱隱的痛,象以前別人用刀子紮了他之後,那種灼熱的感覺。以前不管是暗戀麗麗或是得到她之後,他只有很明確很簡單的想法,現在他卻多了許多細緻想像。看一本書,會不由自主的把書裡的男女主角換成自己和麗麗,跟著書中情節過各種稀奇古怪的生活,也會張著眼睛去空想麗麗現在某種可能的情形。每次都讓他有種被吞噬被淹沒的感覺,是那種潮湧般前赴後繼的痛。

  她該是逃出去了吧?以前和她一起時,他們倆不止一次的討論過如果哪天出了事兒逃亡去向的問題,逃亡幾乎是每個戰犯必須要經常要考慮的問題,馮剛也不例外。

  「剛,真要跑的話,你帶我去趟廣州行不?我這輩子就想去那裡看看,」麗麗曾無限嚮往的說,「去西湖路看衣服,去上下九路看鞋子……挨著個兒的試它個夠!」在九十年代早些時候,廣州對於許多東北小城的人來說,還是個值得期待和嚮往的地方,那裡曾代表著時尚和現代化。

  「你個小騷兒就知道臭美,」當時馮剛笑著說。

  「老公求你啦!」麗麗使勁的往他的懷裡拱,「就答應我吧,女孩子就是愛臭美嘛,好不好嗎?哪怕去看看然後咱們再找個山旮旯貓起來也行啊。」

  「行行行,你別他媽咬我行不,針紮火燎地,賊疼啊!」麗麗撒嬌時特別喜歡用嘴咬馮剛,而且還是那種睜著大眼睛仰望著,邊咬邊看他的反應,他要是疼得皺了眉她就會開心的笑出來。

  「那你答應不?你個老不死的快答應!嗯……」

  「答應答應,我不光帶你去廣州,順便再去深圳珠海看看,多大點事兒啊,沒雞毛了不起的,等咱們有錢了我還想帶你去香港呢!啊!痛啊!」

  往事並不久遠,依然清晰得歷歷在目,但望著這身心都無法飛越的四面灰牆,馮剛已有了陰陽兩隔的悲涼和滄桑感,雖然那時候他還無法準確形容那份感覺。他很清楚的知道,他爸爸不會放他出去了,如果他真的殺了人的話;他都不敢去想自己究竟會被關多久這個問題,想起來就恨不得殺了那該死的馮瘸子!不要說三年五年,就是一年兩年,麗麗會發生啥變化也不敢肯定啊!一想到此,陣陣酸楚襲來更加劇了馮剛心中的那種痛感。談過戀愛的人都知道,愛到深處一定會使人變得脆弱並極度患得患失,那種偏執會蒙蔽人類最起碼的判斷力,更別說什麼理智冷靜的思考了,所以和愛人幾近生離死別的東大營小流氓馮剛的焦躁多疑,也理所當然的成為他在地下苦窖中經常要面對的了。

  我不可以這麼想!馮剛惡狠狠的掐滅了手裡的煙頭,暗暗告誡自己,不管怎樣我都該象保爾那樣堅強!我的麗麗也絕不會是冬妮婭,她是葉塞妮亞她是德瑞娜夫人!我決不能放棄一定要想辦法出去!出去找我的麗麗,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和她在一起!

  越挫越勇從不輕易言敗的馮剛想到這裡,頃刻之間換了種心情,一股熱血重新在軀體裡激蕩燃燒起來,仿佛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野草,完全恢復了勃勃生機。

  他振奮起精神,拿起了那本《理想國》開始認真看了起來。翻看之前他還是忍不住想了一下麗麗那具刻滿自己名字的美妙軀體,那種舍我其誰接近獨霸的滿足甚至讓馮剛咧嘴微笑了一下,不過他也僅僅是想了一小下就立刻強迫自己不去想,他很清楚一旦欲火上來會是種怎樣的難過。

  「蘇格拉底(下同):那就接著往下談吧,辯論的接班人先生,西蒙尼得所說的正義,其定義究竟是什麼?

  玻:他說「欠債還債就是正義」。我覺得他說得很對。

  蘇:不錯,象西蒙尼得這樣大智大慧的人物,可不是隨隨便便能懷疑的。不過,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也許你懂得,我可鬧不明白。他的意思顯然不是我們剛才所說的那個意思——原主頭腦不正常,還要把代管的不論什麼東西歸還給他,儘管代管的東西的確是一種欠債。對嗎?

  玻:是的。

  蘇:當原主頭腦不正常的時候,無論如何不該還給他,是不是?

  玻:真的,不該還他。

  蘇:這樣看來,西蒙尼得所說的「正義是欠債還債」這句話,是別有所指的。

  玻:無疑是別有所指的。他認為朋友之間應該與人為善,不應該與人為惡。

  蘇:我明白了。如果雙方是朋友,又,如果把錢歸還原主,對收方或還方是有害的,這就不算是還債了。你看,這是不是符合西蒙尼得的意思?

  玻:的確是的。

  蘇:那麼,我們欠敵人的要不要歸還呢?

  玻:應當要還。不過我想敵人對敵人所欠的無非是惡,因為這才是恰如其份的。……

  蘇:你所謂的朋友是指那些看上去好的人呢,還是指那些實際上真正好的人呢?你所謂的敵人是指那些看上去壞的人呢,還是指那些看上去不壞,其實是真的壞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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