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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我知道。」

  「你馬上到北陵公園西門,越快越好。一個人來,別帶別人。」大斌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

  我重新坐下來,備上牌,點了根煙。好不容易出了手四同不拍一手,我實在不甘心。

  我將左右手的中指分別壓在兩側的大小按鍵上,身體前傾,閉上眼睛,像一個正在彈奏鋼琴的藝術家,中指遊移不定的抬起又放下,拍大拍小,我毫無把握。我在等待著哪只輕彈按鍵的手,無意中稍稍加上那麼一點點力度,或大或小,或折或成,自然便會見分曉了。拍成後機器發出的音樂是激昂的,有點「貝九」的意思,似在催人奮進,讓你再來一手;拍折後的音樂則是低沉的,類似於化悲痛為力量的哀樂,讓你重頭再來。

  音樂響起,是「哀樂」。我不抬眼也知道,拍折了。我準備下分。胖子一把按住我的手,「哥們,求你了,剩下的這點四十分勻給我吧。」

  「幹什麼?」

  「你不玩,我想把這台機器兌出去了。」玩帕斯機的人,大多很迷信。有機器雖然空出來也不玩,專等有「亮」的機器。即使,兌機器花些錢也在所不惜。這個「倒驢」的胖子現在連「架」都倒了,全然不顧及自己的面子了。

  我站起身,胖子閃身來到座位前,但他並沒有坐下,而是大聲問:「誰兌機器?這台機器我已經往裡扔一萬六了,剛剛出了個四同,拍折了,誰兌?五百元。」胖子緊張得滿頭大汗,像個拍賣師一樣嚷嚷著:「只要五百元,就能兌到一台即將出大亮的機器,這麼便宜的事,打燈籠都找不到啊。」

  轉眼間,他在這台機器上扔的錢數,從八千漲到一萬,又從一萬漲到一萬六,這小子嘴裡還能吐出句真話來嗎?這個死胖子,真是瘋了。

  2

  我打車到北陵西門,大斌如幽靈般從樹影中閃出,鑽進車裡。

  「咱們現在去哪?」

  「去你家。」大斌不由分說地吩咐道。說完,大斌頭一歪,靠在後座睡了過去。車到社區,大斌讓我去路邊小飯館買點下酒菜。我買了醬豬蹄,拌豆腐絲和醬排骨,又到樓下的小賣鋪拎了十瓶雪花啤酒。

  大斌坐在床上,用牙齒咬開一瓶雪花,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去半瓶,「我喜歡喝雪花。尤其是這種簡裝的,過癮。」

  「怎麼,你最近沒在奉城?」

  「沒有,去了趟廣州,揀條命回來。」大斌邊喝邊講起了他在廣州的遭遇。

  前些天,大斌受不了在奉城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便聯繫他在廣州的朋友黑子,想去那裡呆上一陣子,黑子滿口答應。不幸的是,大斌和兩個弟兄剛到,正趕上黑子與新疆人為爭奪三元里的毒品黑市明爭暗鬥。新疆人捎話想跟黑子和解,地點定在「新疆村」。黑子唯恐其中有詐,要大斌隨他一道前往。果然,傍晚的時候,他們十來個人剛進新疆村,就被一群手持刀棍的維吾爾大漢團團包圍。

  大斌見狀,掏出五四手槍,沖天放了一槍,大斌的兩個手下也隨之掏出「五連發」,護在大斌和黑子左右。維吾爾大漢們沒有料到對方有真傢伙,一時怔在那裡,沒敢往前沖。大斌一夥向前挪一步,他們後退一步,但並沒有四處潰散,雙方就這麼僵持著。天漸漸暗下來,大斌知道,如果不馬上沖出重圍,待天徹底黑下來,手裡的「五四」的威攝力必然大大降低,一場亂戰在所難免,吃虧的只能是寡不敵眾的他們。

  大斌沖兩個手下使了個眼色,大喊一聲「拼了」,三人的手槍同時開火,「砰砰砰」,前排有人應聲倒下,後面的人亂作一團。雙方人馬四處逃散,大斌跑到路邊攔了輛摩的,他沒敢去黑子的住處,也無暇顧及他的兩個兄弟,而是直奔「長客」,上了一輛馬上開往韶關的黃海大客,然後,從韶關坐火車先到北京轉站,返回奉城。

  「你明天啥也別幹,幫我租套房子,最好在你住的這個社區。越快越好。」

  「你暫時住我這兒吧,我一個人,沒事的。」

  「我不想連累你。再說,我的弟兄知道咱們的關係,萬一他們在廣州『掉』了,供出我,公安遲早會找上門來的。」

  我被大斌說得心驚肉跳。可不是嘛,大斌現在是在逃犯,他住我這裡,我就是犯了包庇罪,弄不好會吃「瓜落」的。如果大斌真在廣州開槍出了人命,我很可能會被判刑的。想到這兒,我不再堅持,可誰又保證,一旦大斌被抓,自顧不暇的時候不會供出我呢?事已至此,我現在已經是惹火燒身,沒時間思考和權衡利弊了。儘管我內心充滿恐懼,生怕受到牽連,但朋友間的俠肝義膽之舉,容不得我說出一個不字。攤上了,只能認命。

  第二天,房子順利找到了,月租金五百,是套兩居室,但要一次行交付半年的租金。大斌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你先給我『攛』一萬塊錢,過後我還你。」亡命天涯的大斌口袋已經空空入也了。

  我又按照大斌的要求,上街買了台十八寸的長虹彩電和一台步步高VCD機,同時還買了所有的李小龍、周潤發、史泰龍的帶子。之後,我來到消防器材商店買了根三十米長、手腕般粗的麻繩。大斌讓我和他一塊兒把麻繩系在暖氣底部的鐵管子上,一連系了五個死結,才放心。

  「你這是幹什麼?」

  「以防萬一。」大斌將麻繩塞到床底下說:「這可是一條逃生之路。萬一有什麼不測,我可以順著麻繩把自己順下去。」

  「你想得可真夠周到的。」

  「這年頭,不是光憑打打殺殺就能闖出一片天地來的。要有智謀,要膽大更要心細。」

  我將褲子的批價從一百一十元直接降到八十元,但銷售情況仍不理想,每天也只是走個五七十條。我整天愁眉苦臉,無計可施。下午沒事,就去海風娛樂城拍拍帕斯機,晚上賠大斌喝點酒,解解悶。

  大斌告訴我,經過這些天的深思熟慮,他想清楚了自己的未來之路:其一是狠賺一筆,然後激流勇退,與鄭紅找個清靜的地方,過安穩平和的小日子。但至於那個清靜之地是國內還是國外,他一時還沒想好;其二是「傍大款」,找一個有實力的公司入「幹股」,替人破財消災,待時機成熟,另立門戶,獨挑大樑。「現在香港黑社會都是這麼個幹法,沒有官方罩著,只能小打小鬧,興不起大風大浪。危機四伏的日子,我他媽過得夠夠的了。」

  憑心而論,大斌為自己設計的兩條出路都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可問題是,眼下的事情怎麼辦?如果他擺不平奉城和廣州的兩起槍案,這一切的設想,只能是夢幻泡影。他的樂觀主義精神是不是有些過頭了?

  但我什麼都沒說。一個人在如此促狹的空間裡,還能如此樂觀,已經夠不容易了。難道讓他整天呆在黑咕隆咚的房間裡長籲短歎、悲觀厭世嗎?

  一不做二不休,我把價格再次降到五十元時,終於形成了搶購風,僅兩天時間就「跳」了個清靜。

  我準備去廣州上貨,也想離帕斯機遠一點。這幾天,我的點子背透了,每天都得輸個三五千塊,這麼下去怎麼得了。我心疼我的錢,它們不是大風刮來的,是我一條褲子一條褲子批出來的。可我又沒有辦法阻止我邁向海風娛樂城的腳步。儘管每次去,我的腳步都是猶疑的、遲緩的,但我的方向卻是既定的――海風娛樂城。每一次走在途中,我都想踅向隨便一條叉路,通向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逃離。我站住了,點上一根煙,可剛抽兩口,「再賭最後一把」的念頭又佔據了我已經有些麻木的內心。我就這麼被「再賭最後一把」的念頭牽引著,只感覺那一刻,我的心飛了起來,血脈噴張,渾身顫抖,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大斌興奮地告訴我,廣州的槍案沒出人命,事情已經擺平了,黑子成了「新疆村」的新「主人」。大斌的兩個弟兄現在也呆在廣州。等奉城這邊的事情擺平後,馬上殺回來。

  「你再等幾天走吧,陪陪哥們,我一個人都快憋死了。」既然大斌這麼說,我也只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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