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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3

  我晚上陪大斌喝酒,喝得迷迷糊糊後,就去海風娛樂城拍帕斯機,白天回家倒頭大睡。

  夜裡,海風娛樂城有很多與我一樣酒氣熏天,面色潮紅,走路一搖三晃的人。我們管喝酒後拍帕斯機叫拍「醉機」。自從拍「醉機」後,我常常一宿輸上萬元,如果哪天輸個三兩千,慶倖得就像是贏錢了似的。這時候我才真正體會到了「錢就是紙片」的說法。這種說法以前我沒少聽說,但一直以為這是戲言,是一些想錢想瘋了的人對那些大把金錢持有者的嫉妒。我現在上分起步通常都是四百分,有時四百元轉瞬之間就能被帕斯機吞噬得無影無蹤。具體的時間連一分鐘都不到,變戲法似的那麼快。常常讓人來不及反應,你就得乖乖地再從皮夾子裡抽出四百元繼續上分,直到輸個精光。大腦就像電視機顯示幕上出現的雪花點,耳際伴隨著嗡嗡的雜音,戀戀不捨地給站在身後等待「飛蛾撲火」狀的下一位「烈士」讓出位子。

  清晨,坐在回家的計程車上,我常常感到萬念俱灰,仿佛世界末日正步步逼近。此時,我是多麼想成為滾滾車流中的普通一員。他們迎著朝陽,面色平靜,在一家家的小飯館裡,喝一口熱乎乎的豆漿,咬一口香噴噴的大果子,然後,繼續騎車前行,去往各自的工作崗位……我羡慕他們正過著的從容不迫的生活。而我的生活正被帕斯機這頭巨獸吞噬著,它能榨幹我所有的血汗錢而不留一絲痕跡。可我卻全然不顧,一意孤行,甚至,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完全是一副任由其擺佈的頹廢模樣。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照例要對自己詛咒發誓一番,不玩了,再也不玩了。待一覺醒後,我又蠢蠢欲動,開始總結昨夜哪一手應該拍大或拍小,哪一手應該適可而止――如果那樣,我就不會輸錢了,而是贏多少錢的問題了。總之,滿腦子想的都是些「技術」問題。只要先解決了技術層面的問題,做到「見好就收」,「撈本」自然不在話下。於是,循環往復的、前赴後繼的一天又開始了……

  大斌終於從出租房裡走了出來。為他「平事兒」的正是我曾見過的王姓刑警大隊長。在此人的陪同下,大斌拎著二十萬元現金,去醫院看望了扁嘴,兩人重歸於好,一段轟動奉城的江湖恩怨從此了結。

  4

  第二天,我逃也似的跳上了開往廣州的火車。我生怕自己稍有猶豫,把身上僅剩的七萬多塊錢扔在帕斯機裡。這是我最後一搏的全部家當。上批貨賠了八萬多,拍帕斯機輸了近二十萬,算上被琪琪騙走的十萬,兩個月裡,我整整損失了三十八萬,幾近全軍覆沒。

  我坐的是硬座車廂。我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車廂依舊混亂不堪,臭氣熏天。我啞然失笑,代價,什麼都有代價。一切的苦果,只能由我獨自承受,我暗暗鼓勵自己,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兩年多前,我也是白手起家的,現在回頭是岸還不算晚。大不了重頭再來,我想起了崔健的一首歌《重頭再來》……它讓我感到些許的安慰。

  訂布料之前,我對吳老闆說,「我就剩這麼多錢了,一部分壓在貨裡,另一部分與朋友投資了一家酒店。」我當然不能告訴他,我賭帕斯機輸了。「如果訂兩千米布料,我只能到貨後給你結加工費;如果你信不過我,我就訂一千米布料。」

  吳老闆說,「沒問題,訂兩千米吧。我們合作了這麼久,我還信不過你嘛。」

  可我剛押頭批的貨回到奉城,吳老闆那邊又變卦了。他在電話裡明確告訴我,「我只能給你發七萬元的貨,剩下的,你必須先把錢打到我帳戶上才能發。」

  「老吳,你耍我?」我快被他氣瘋了。

  「不是我耍你,而是我剛剛聽說你現在玩帕斯機。沒辦法,我信不過賭博的人。就算是我親兄弟,我也不會發貨的。實話告訴你,我弟弟也玩帕斯機,我知道那東西怎麼回事。」

  自從這趟從廣州回來後,我再也沒進過海風,平時打的去市場我寧可兜一圈,也要繞過海風。不得不經過時,我就將頭扭向相反的方向,或者用雙手捂住眼睛。我知道我的這些舉動是可笑的,是自欺欺人,但我實在沒有對它視而不見的定力。但願,用不了多久,帕斯機的魔力會自動從我的身上失效。我幾乎要為自己祈禱了。

  貨批得還不錯,價位也可以。第六天,我終於把湊足的四萬五千元匯給了趙老闆。

  大平和小衛把床子租出去了。兩人整天泡在海風娛樂城裡,偶爾到市場裡轉一圈。尤其是小衛,大冷天的,從樓上下來,趿拉著一雙落滿灰塵的舊皮鞋,睡眼惺松,蓬頭垢面地貓著腰從市場匆匆而過,全無當年的風采,跟個小老頭似的。

  一天,大平來到我床子,拉我到後面,小聲說:「借我一千塊錢。」

  「沒有。」我一口回絕。

  「求你了,小峰,今天我媳婦過生日。我老丈人老丈母娘全到位,可昨天,我把媳婦給我訂酒席的錢輸了。我現在不馬上去訂就來不及了。」

  「真的假的?」我半信半疑。

  「兒騙你,騙你我出門被火車壓死。」大平沖我賭咒發誓。

  我點出一千塊錢,大平從我手裡一把搶過去就跑,「我會記住你的大恩大德的。」

  我正愣神的工夫,小衛揉搓著雙眼,無精打采地走過來。「我昨晚在海風碰到高雄了。」

  「真的?」

  「騙你幹什麼,他也玩帕斯機呢。」

  「走,跟我去找他。」

  「我不去,兜裡沒錢,看別人玩著急。要不這樣,你借我一千塊錢,我就陪你去找高雄。」

  「找到高雄我就借你。」

  我和小衛走進海風娛樂城,我儘量想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些再平靜些。我一再告誡自己,我不是來玩的,我是來找人的。可帕斯機那蔚藍色的螢幕和劈劈啪啪的混雜聲,還是讓我的心怦怦直跳,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漸漸佔據了我的心房。我無力抗拒。我騙不了自己。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徹徹底底地完了。

  我和小衛轉遍了海風娛樂城也沒找到高雄的影子,倒是在二樓的角落裡發現了大平。

  「你他媽是不是人,剛起完誓就忘了?」

  「沒忘,我這不沒遇見火車嘛。一時半會還壓不死。」大平跟我嬉皮笑臉,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還錢,馬上。」

  「我就剩這兩百分了,等過一會兒,出一手大牌,馬上還。」大平用身體擋住機器,生怕我按下分鍵。

  「你不能見死不救呀。咱們可是哥們,人家都混到這份上了,還計較啥錢不錢的。」小衛在一旁幫腔。

  我聽著周圍劈劈啪啪的拍牌聲,心癢癢得讓我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大平把剛出的兩對牌備上,「要不,你也砸一手?」

  我湊到顯示幕前,搖頭笑了笑,拍了手「大」,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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