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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兩杯酒下肚後,高小菲掐滅手中的香煙,抬起頭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怎麼了?」我以為自己嘴巴邊有菜葉之類的玩意兒,就用手下意識地抹了抹嘴角。高小菲哈哈地大笑了起來,笑夠了才問:「聽說你是大學畢業生?」我這才放鬆下來,將身體靠在椅背上。「你聽誰說的?」「老吳,我聽吳老闆說的。」吳老闆也是個大學生,當年念的是廣東陽江師專。吳老闆親口對我說過,在他結識的東北生意人中,只有我一個大學畢業生。聽得出來,吳老闆對我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還是另眼相待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

  儘管在褲子批發這個行當裡,我只能算是個地地道道的「小戶」,但吳老闆並沒有嫌棄我,對我還挺關照的。有什麼新貨,只要我在廣州,都會讓我過去看看。要知道,光明市場至少有五六戶人家與吳老闆保持著多年的客戶關係。當然,這種客戶關係並非是固定一成不變的,而是鬆散型的——就是說在與其他服裝廠家同樣布料、同樣價格的情況下,他們會提吳老闆介紹或提供的布料,然後到吳老闆的廠裡加工。而一個服裝廠家的老闆是不會同時在一個市場裡發展太多客戶的,這樣很容易造成惡性競爭。到頭來,那些客戶誰也掙不到錢,甚至還會砸了廠家的招牌,日後誰還會願意跟你合作呢?

  列車在飛馳,路基兩旁的樹葉歡快地揮動著。

  「這年頭,大學畢業做生意一點兒都不稀奇了。現在不是時興下海嘛。我也算是個小弄潮兒吧。」我自嘲地解釋說。

  「但在咱們市場,我還從沒聽說哪個是正牌大學的畢業生呢。」

  「大學畢業生下海一般都選擇開公司辦工廠,跟人聊起來既體面,又顯得有宏圖大志。但我覺得還是幹服裝生意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互不相欠。天天見現金,錢賺得踏實。」

  高小菲略有所思地點點頭,表示贊同:「這倒也是。我看現在許多開公司的人都只是空架子,一個個穿戴溜光水滑兒的,把兜翻翻比臉都乾淨。跟誰都敢開口借錢,還理直氣壯,臉不紅不白的——過幾天我送張支票過來給你。好像自己有什麼了不起的,特別噁心。」

  高小菲說這話我愛聽。我端起酒杯在高小菲的酒杯上碰了碰,仰脖幹了。

  「你最好別跟別人提我是大學畢業生。」

  「為什麼?你是怕說出去丟人?」

  「那倒不是,我只是嫌解釋起來太麻煩。」市場裡經常有人問起我的學歷,有人還專門跑到床子上來打聽,好像與人剛剛打了賭,要向我當面求證真偽。煩死人了。

  「我只是挺好奇的,你看,像我這種人,上學時腦瓜子笨,學習成績不好,畢了業既無班可接又找不到正式的工作,只能幹幹臨時工,手裡攢倆錢,就想自己出來支個小買賣,混碗飽飯吃,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可你呢,辛辛苦苦念了這麼多年書,畢業了就能坐辦公室,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多好。」說完,高小菲頓了一下,接著說:「要是當初你想到大學畢業後還得出來幹服裝,會選擇費勁巴拉地讀大學嗎?」高小菲的態度是認真的。

  我望著高小菲化著濃妝的寬臉盤,同樣認真地回答:「會的。」高小菲端起手中的酒杯,等著我繼續說下去。但我卻端起酒杯,換了個話題:「你信命嗎?」「信,我信命,我最信的就是命了。」高小菲誇張地大叫著說。「所謂人生,都是冥冥之中老天爺安排好的,人不能跟命爭。我們只能遵從命運的引領,是苦是甜,每個人都要承受。」說這話時,連我都感到了氣氛的壓抑。高小菲的眼神暗了下來,像窗外霧濛濛的天氣。我倆就這麼默默地幹了一杯。

  這頓酒,我和高小菲從中午十二點一直喝到晚上八點,每人喝了七瓶啤酒。由於喝得較慢,我並沒有喝醉喝吐,只是頭有些暈乎乎的,那是種很舒服的感覺。躺在鋪上我睡不著,差不多隔一小時就得起來撒泡尿。我想到,當初大平跟高小菲在餐車上談得也是比較開心吧。那他倆是怎麼從一場開心的交談過渡到那事兒上去的呢?這是個不小的難度。我是這麼理解的:儘管他倆鋪挨鋪,且都是上鋪,但這也只相當於一個比較曖昧的空間罷了。即使現在我與高小菲也處在那樣的空間裡,我相信,我們仍然什麼都不會發生的;其二才是最直接的關係。就是那晚大平喝多了酒。就算那晚他倆不是鋪挨鋪,在夜行的火車連接處大平也能把那事兒給幹了。大平絕對有這個膽量。也許女人都喜歡這種刺激,誰知道呢。

  第九章

  大斌呼我,想約我晚上在金山夜總會見面,聚聚,敘敘舊。

  我們坐在幽暗的角落裡,桌旁圍著一圈他的弟兄。

  「最近生意如何?有沒有人找你麻煩?」

  「沒有沒有。」

  「遇事別慌,提我。要是不好使,誰想摘褲子就讓他摘,只管給我打電話。我出頭幫你擺平。保證讓他出雙倍的價錢。」

  「你那麼忙,我的事你別操心了。」

  「咱倆誰跟誰呀,瞎客氣我可挑你。」

  那晚,我和大斌喝得很盡興,一人喝了一瓶長城幹紅和長城幹白,又各喝了三瓶「雪花」。無論「長城」還是「雪花」,全是滿杯幹。他的弟兄們每人手把一瓶啤酒,偶爾舉杯意思意思,並不真喝。我不懂道上的規矩,也不敢深讓。

  大斌明顯喝醉了,每次女主持人出來報幕,他都帶頭拼命鼓掌,他的弟兄更是把巴掌拍得叭叭響,有人嫌不夠勁兒,就拍桌子,震得酒杯酒瓶東倒西歪的。我不明所以,只好也跟著起哄。

  「這小妞長得怎麼樣?夠味兒嗎?」大斌摟著我的肩膀,話都說得不太利索了。

  「挺漂亮的。」女主持人身材窈窕,一襲開衩的紅色旗袍,挽著髮髻,走起路來頗有些時裝模特的意思。

  「她是我的人。」大斌得意地說道。然後,與我碰碰杯,將啤酒一飲而盡。大斌告訴我,主持人叫小桃,是他費了好大勁兒才弄到手的。當然,也破費了他不少的鈔票。小桃以前有男朋友,大學剛畢業,在銀行工作,是大斌硬給「撬」過來的。小桃的男朋友眼看著大斌包下了夜總會所有的花籃和花束,擺了滿滿一舞臺,小桃陶醉在花的海洋中,羞澀地說了聲,謝謝趙先生。小桃的男朋友就咬著嘴唇,悄悄走了出去。

  「這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錢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大斌邊說邊用拇指和食指、中指在一起撚了撚,然後,悟出人間真諦似的,將身體歪靠在沙發上。

  這個動作我再熟悉不過了。我們生意人,不,我們這個年代的人,每天從口中吐出頻率最高的一個字就是「錢」。只談錢顯然太枯燥,只有配以適當的手勢才生動,才更能顯出「錢」的魅力,才意味深長。

  壓軸的女歌手風姿綽約地走上台,演唱了一首爵士味道非常濃厚的英文歌《yesterday》。女歌手音色純正,颱風優雅。我忍不住為她鼓起掌來。

  「哎,你英文歌怎麼樣?」大斌湊過來問我。上中學時我一直是班裡的英語科代表,大斌當然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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