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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出了「久記」,大平和阿玲落在後面,兩人摟著肩,瘋瘋癲癲地又說又笑,腳仿佛踩在棉花地上,身體大幅度地左搖右擺。

  回到房間,我燈都沒開,躺在床上,瞪著雙眼,望著天花板發呆。

  不一會兒,隔壁男歡女愛的淫蕩聲音就清晰地傳了過來。我用被子捂住頭,可那聲音固執地直往我耳朵裡鑽。

  我近乎憤怒地捶著牆壁,大喊:「你們他媽的能不能小點兒聲,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喊過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失態了。這樣不好,大平和小衛是我的朋友,是有恩于我的朋友,阿玲算什麼?況且她本來就是幹這個的,這是她的職業,我管得著嗎?我這是怎麼了?難道我真的拿阿玲當我的親妹妹了?逢場作戲嘛,幹嗎那麼認真。有病!我罵了自己一句。

  我坐起來,輕輕帶上房門,下樓。午夜的微風讓我清醒了許多。我在路口小賣店買了兩瓶啤酒、一袋花生米,坐在海珠廣場的臺階上,慢悠悠地小口喝了起來。

  布料市場的面料大都是年前剩下的陳貨,只有個別檔口有點兒新料的布板,但很難看上眼,不是面料顏色深了淺了薄了厚了,就是面料圖案的風格不合適。於是,我又無奈地轉入現貨市場,但還是空手而歸。我不死心,每天仍不停地在各個布料市場裡來回穿梭,儘管希望渺茫,但我也不敢急著拿一些看起來還算「湊合」的貨色。此類教訓實在是太多太深刻了。許多沉不住氣的人就是因為急著發回去一些「湊合」的現貨,結果,貨到奉城一落地,立馬變成了「死貨」,你連哭都來不及。

  做生意首先要具備沉穩的素質,其次才是當機立斷。因為「當機立斷」與「盲縱」僅一線之隔。而沉穩雖然可能會讓你喪失一兩次賺錢的機遇,但絕不會讓你拉回家一批「死貨」。做生意不是做一兩筆,而是一個長期的、循序漸進的漫長過程。光明市場真正賺到大錢的都是那些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人。反觀那些只知道「當機立斷」的人,雖然偶爾能蒙上一兩把「紅門」,弄得滿市場盡人皆知,但一批「底眼貨」足以抵消「紅門」所獲的利潤。更重要的是,你「當機立斷」的勇氣也隨之被消磨掉了,很可能從此會變成一個謹小慎微的傢伙,那損失可就大了。

  一天,我接到廠家吳老闆的電話,說晚上要請我到海珠餐廳去吃海鮮,並再三叮囑我要一個人去。我當然明白,吳老闆的手裡有新布料了,不然他不會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

  當我走進海珠餐廳時,吳老闆和他的妻子已經到了,旁邊還坐著高小菲,這讓我頗感意外。我跟吳老闆的合作有一年多了,但由於我的生意做得比較小,所以,我們的交往並不算太密切。吳老闆熱情地向我和高小菲相互簡單地做了一番介紹。我和高小菲隔著桌子微笑著點了點頭。雖然我倆至今沒有說過一句話,但來廣州的一路上,我倆都是一個車廂,彼此間也算混了個臉熟。幾杯酒下肚,吳老闆從手包裡掏出一塊一尺見方的布板,四下掃了一眼,塞給高小菲,說:「這種布料是荷蘭產的,貨已經到臺灣了,過兩天就能運過來。」高小菲老練地把布板握在手中使勁兒攥了又攥,然後展開,說:「手感還不錯,很柔軟,也不容易起褶子。含毛量是多少?」

  吳老闆說:「應該是百分之五十,克數是二百二十克。」說完,吳老闆得意地把布板又遞給我。布料是中灰色的,中間夾雜著不規則的黑細條紋,顯得乾淨、利索,很高檔。「絕對是獨門貨。這次到貨只有兩千米,每米五十五元,這是沒有任何價錢可講的。你們都是我的老客戶了,大家用不著討價還價。我是這麼想的,如果你倆願意就每人分一千米,先拿回去賣,試探一下市場的行情。如果貨走得好,後續的布料我誰都不給,全包給你們倆,你們看怎麼樣?」

  我們還能怎麼樣呢。僅有的幾家布料市場已經被我翻了個底朝天,至今一無所獲。況且,這種布料無論從質地、色澤、風格等角度來看,都是無可挑剔的,只是價格偏貴了些。高小菲在燈光下把布板繃緊,眯著大眼睛又細看了一會兒,說:「現在能有新貨賣,我們就感激不盡了。」說完,高小菲才用徵詢的口氣問我:「你覺得這貨怎麼樣?」見我堅定地點著頭,高小菲說:「那我們就一人一半。吳老闆,你得儘快出貨。家裡正等米下鍋呢。」吳老闆端起酒杯,與我和高小菲碰了碰,象徵性地喝了一小口,說:「祝二位老闆發財,祝我們的合作成功!」高小菲轉頭問我:「你看我們走空運怎麼樣?」我得體地微笑著,儘量輕鬆地點點頭。

  老實說,自從做服裝生意以來,我從廣州往回發貨向來都是走「汽運」(即汽車運輸),從未發過空運。空運的快捷自不必說,就是太貴了,每公斤的貨物要三塊五,而汽運每公斤連五毛錢都不到。但為了能儘快賣上貨,也只能如此了。我和高小菲商量,第一批貨發空運,第二批貨發汽運,至於後面的貨如何發,等貨到市場,再根據批量確定。

  晚上,大平和小衛來到我的房間,興奮地告訴我,他們訂了一批貨,明天去提布料,然後,和服裝廠家的老闆一塊兒下陽江,順便去海邊玩玩。我心想,有這個必要嗎?既然訂了貨,應該馬上返回奉城才是,畢竟,他倆的床子每天也是有費用跟著的。但想想,還是算了。別掃別人的興,誰又不是小孩子,說多了,會讓人討厭的。論做生意的年頭,我可是小字輩的。

  回奉城的火車上,我意外地碰到了高小菲。只是我們不在同一節車廂。我倆笑著打了個招呼,就來到火車的連接處抽煙。在用打火機給高小菲點煙時,我注意到,高小菲的手指骨節粗大,紋路很深,好像永遠也洗不乾淨似的。高小菲就用她那只分明是勞動人民的手,不緊不慢地吸著她的白摩爾。在我看來,只有那種長著白皙的纖纖玉手,夾著細長的白摩爾才和諧,才優雅。那支白摩爾夾在高小菲的手指間算是白瞎了。

  一支煙剛抽了半截,我就把煙摁滅扔到連接處的煙灰缸裡,打著哈欠對高小菲說:「我得回鋪上睡覺了,咱們明天再聊。」高小菲把口中的濃煙徐徐地吐到玻璃窗上,說:「有書嗎?借我看看。」我點點頭,返回車廂,把一本《讀者》和一本《青年文摘》拿給高小菲。躺到鋪上時,我突然想起大平講的關於他倆在火車上幹那事兒的故事,忍不住無聲地笑了起來。我是這麼想的:任何兩個同一市場的孤男寡女在列車上相遇,都是比較難得的,如果高小菲是個有些姿色的女人,相信我肯定會動動凡心的。即使我沒有大平的色膽,不敢在深夜裡爬到一個女人的臥鋪上把那事兒就地解決了,但彼此間產生點兒曖昧關係還是很有可能的。

  至於回到奉城,兩人的關係能發展到何種程度,咱們另當別論,起碼這漫長難熬的兩天兩夜還是讓人有點兒盼頭的,甚至是充滿愉悅和遐想的。可眼前這個俗不可耐的高小菲實在無法令我產生絲毫的非分之想,尤其是一想到她那粗大的骨節,就足以抵消我對一個女人的欲望。至於我的漫不經心、不以為然的舉止,高小菲是否會感到失落呢,那就不關我什麼事了。

  第二天中午,我賴在下鋪的床上懶得動彈,高小菲走過來一把掀下我蒙在眼睛上的枕巾,說:「你也不嫌髒。都幾點了,你可真夠能睡的。」女人就是他媽的虛偽。難道我用枕巾蒙眼睛比她幹那事時咬在嘴裡還髒嗎?我用手捋了捋頭髮,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高小菲一屁股坐到我的鋪位上,把昨晚我借給她的雜誌隨手扔到我的背包上。「快穿好衣服,咱們到餐車去吃飯。」高小菲催促我。

  我本不想去餐廳,嫌那裡太吵,酒菜也貴得離譜,當然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與你一同進餐的那個人。如果換成一個年輕高挑的姑娘,還用她主動張羅嘛。但既然高小菲這麼說了,我也不好推辭。我慢騰騰地穿鞋下地,到盥洗室簡單梳洗了一番,才懶洋洋地跟在高小菲後面,低著頭向餐車走去。

  高小菲興致勃勃地點了一個瓜片炒雞蛋,一個肉炒尖椒。問我:「想喝白的還是啤的?」我連忙說:「啤的啤的。」「那好,咱們中午先喝點啤的,晚上再喝白的。」我真不明白,一個女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酒癮。說完,高小菲沖服務員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大聲喊道:「來四瓶珠啤。」我把頭轉向窗外。我喜歡看窗外南方的冬景,陰沉沉霧濛濛的,總是要下雨的樣子。在飛速流動的這種景色中喝酒,的確是件令人愜意的事情。

  我掏出一支紅塔山遞到高小菲面前。高小菲看都沒看,搖了搖她那燙著大花卷似的腦袋,然後把一盒白摩爾啪地拍到餐桌上:「我抽這個,習慣了。」

  高小菲每吐出一口煙,都要緊繃起上嘴唇,而下嘴唇則使勁兒向前努著,眼皮上翻,把口中的濃煙緩緩地吐向正上方的頭頂,濃濃的煙霧把她額前的卷髮吹得顫巍巍地抖動著。這在我看來不免有幾分滑稽。如果高小菲是我相熟的朋友,我一定會告訴她,這樣吐煙不好,一是那些煙霧要經過她那整張精心修飾過的臉龐後才緩慢地漂浮到空氣中,這對視面部皮膚為生命的女性來說是頂頂有害的;二是口型不雅,顯得粗俗,沒教養,尤其是對於一個女人而言;三是無形中加快了額頭皺紋的深度。但這話我怎麼能對高小菲說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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