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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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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高雄有如此龐大的客戶群,那七八千條褲子他也頂多能湊合出去三分之一,剩下的他只能「跳」。高雄為了儘快回籠資金,也不想在市場裡成為競爭對手的笑柄,只能把跳樓價壓到最低。打個比方,本錢一百二十元的貨,他敢跳六十元。如果這還不能形成搶購風,第二天他就敢跳四十元。你算算,這得賠多少錢,一般的大戶沒有這個膽量和氣魄。只有高雄,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做服裝生意和開飯館不一樣。開飯館的生意再火或再慘澹,跟做服裝的相比,也是屬於細水長流型的,一時半會兒都撐不死也餓不著。而服裝生意恰好相反,要麼一把貨賺個盆盈缽滿,要麼,賠得你元氣大傷。我們管這一行叫貓一天狗一天。以此來形容服裝市場的風雲莫測,跌宕起伏。 大平一年四季幾乎只賣高雄家的貨,即使「底眼」貨,也是不離不棄。這時的大平,說起話來就顯得理直氣壯多了。「怎麼樣,啥是朋友,危難之時顯身手,這才叫朋友。我寧願白搭床子費用,也要儘快幫你把底眼貨抖摟出去。」高雄和小慧微笑著點頭,甚至還會扯出一絲近乎討好的笑意。 這種「底眼」貨,有時小賣只掙十塊錢,大平也會毫不猶豫地賣。又是幫人到床子裡試褲子,又是賠著笑臉,折騰得滿頭大汗,生怕人家反悔,與他賣紅門貨時完全判若兩人。偶爾碰到個「蒙頭人」拿貨,大平更是唾沫星子翻飛,一分錢不掙,返多少錢批多少錢。弄得高雄兩口子大為感動。高雄說,「咋也不能讓你白批,一條褲子給你提五塊錢吧。」 大平說:「你埋汰我,我大平是見過錢的,這你知道。我不差這倆小錢。你這把貨本來就賠錢,我再扒你一層皮,那不成落井下石了嘛。」 高雄大為感動,信誓旦旦地說:「等哥們兒下把貨紅門,你要多少貨給你多少。讓你一次把一年的床子錢掙回來。」 大平又來勁了:「高事兒B,這話可是你說的。拉屎不許往回抽。」大平等的就是這句話。 高雄笑笑:「男子漢嘛,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大平瞥了一眼小慧,不屑地說:「你他媽的這號人也敢提男子漢,別氣得我肝疼了。不是我」方「你,我早替你算過命了,這輩子你還得有求於我。所以,你現在做人別太狂,有你管我叫爺爺的那天。不信?咱倆走著瞧。」說完,大平心滿意足,搖頭擺尾地回床子上去了。 學生時代,大平和高雄是一對要好的朋友。大平經常蹺課,即使去上學,書包裡也只裝著缺皮少頁的課本。上課時,不是看黃色小說就是睡大覺。而高雄呢,雖然學習一般,但因為在少年宮學畫畫,經常幫班裡出黑板報,一塊兒玩的又都是些要求上進的同學,所以,基本上算是個好學生。但這並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直到後來,高雄搬家,轉了學,兩人關係才漸漸疏遠了。 畢業後,大平進了一家建築工程隊學瓦匠。高雄接母親的班,去了一個「生產組」——即街道辦所屬企業上班。 大平領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後,利用午休時間,去聯營百貨公司買皮鞋。老遠看見二樓賣皮鞋的櫃檯前人山人海。大平好不容易擠進去,營業員問他:「有號兒嗎?」大平一臉霧水:「啥號啊?」營業員說:「想買皮鞋得先到視窗去領號,然後到這裡交款取鞋。」大平忙不迭地問:「那我該到哪領號?」營業員不耐煩了:「都大中午了,哪還能有號,你得早起,在公司開」板「前先等著。」 大平很沮喪,擠出來後仍不停地用袖子擦拭著臉上的汗水。這時有人握著一張印有當天日期以及帶有聯營公司印章的小卡片,問大平買不買。大平問「多少錢」,那人說「五塊」。一張小卡片竟然是一雙皮鞋的四分之一,這讓大平很是吃驚。大平是個聰明人,與人三聊兩聊就知道了其中的奧秘。 第二天,大平班都沒上,早早趕到聯營公司門前等著開「板」了。門一開,大平跟著一些年輕人拼命往二樓跑,比賽似的。到了視窗取號處,還是人擠人,好在大平終於領到了一張小卡片。等他買完皮鞋擠出來,見那幾個年輕人還在那裡推來搡去的,心裡納悶:他們剛才不是先於我領到號了嗎?咋還這兒擠呢?該不是「摳皮子」(即偷錢包)的吧?轉念一想,不可能呀。那些人雙手高揚,光顧著往取號處的小窗口擠,根本顧不上幹別的。一會兒,那些人汗流浹背地擠出來了,臉上掛著一臉勝利者的微笑。 這時,聯營公司的工作人員過來,開始維持秩序。「按先來後到排隊,否則,停止發號。」那些人還是沒有去買皮鞋,而是再次站到排列的隊伍中,隨著人流一點點向前移動。大平恍然大悟,原來這些人是專門搞「投機倒把」的。於是,大平也興奮地加入等候的隊伍,一小時後,大平又領到一張小卡片。 中午時分,大平把其中一個號以五塊錢的價格賣給了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小夥子。大平怕被人懷疑自己是倒號的,緊著解釋:「我這號是多出來的,你看,我也是來買皮鞋的。」說著,將手裡的皮鞋舉到那人面前讓人看個清楚。 回家的路上,大平決定從明天起,不去上那個累死人的破班了。一個學徒工,一個月辛辛苦苦,風吹日曬的下來才掙二十一塊錢。而在這裡倒號,一個月咋地也能掙一百五十塊錢。還是以每天僅倒出一個號計算。況且,賣號相當於在大樓裡上班,雖然得起早,但風吹不著雨淋不著,舒服啊。再有,倒號不需要本錢,是空手套白狼,多划算。 剛開始,大平還有些擔心,那些款式新穎的皮鞋萬一脫銷了咋整?事實證明,大平的擔心也並不無道理。一個月下來,總有那麼幾天,那些流行的青年式和三接頭式皮鞋是脫銷的。但這並沒有耽誤大平掙錢。大平發現,皮鞋脫銷了,還有羊毛衫;即使羊毛衫也脫銷了,還有毛線、皮帽、高壓鍋可以倒。總之,聯營百貨公司有太多時髦的東西可以任由大平從容自如地倒來倒去了。而且,這些緊俏商品全是先發號,後交款提貨。這讓大平想到了多年前流行的一句話: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只是大平得稍加改動,改成「聯營公司大有作為」。 大平在他的廣闊天地裡,一待就是一年。一年下來,大平大概掙了三千多塊錢。不過他也花了這麼多。按現在的說法,叫收支平衡。那是一九八一年,比國家提倡萬元戶的時代還早幾年呢。 那麼,這麼多錢是怎麼被大平「造」光的呢?除了每天中午,大平要到淮陽樓吃頓三塊錢一屜的灌湯包,剩下的錢,都是高雄幫他花掉的。 一天,大平在賣皮鞋的櫃檯前意外地碰到了來買皮鞋的高雄。兩人拍著肩膀親熱地閒聊了好一會兒,大平就將一張尚未出手的卡片給了高雄,並找到一個熟頭巴腦的營業員,從兩個鞋盒子裡各挑出一隻光面的皮鞋。當年的事情就是這麼怪,不解釋幾句,現在的人還真看不懂。是這樣的,當時的豬皮鞋,每一雙都只有一隻光可鑒人,另一隻卻是發烏的麻臉。大概是廠家為了公平起見,出廠前故意把一隻品質好的和一隻品質差的搭配著,擺進同一個鞋盒子裡。你幾乎看不到一雙相同品質的皮鞋。 買完鞋後,大平又張羅請高雄到聯營公司後的聚賓樓吃蝦餃,還喝了瓶茅臺。酒足飯飽後,高雄提議去跳舞,大平熱烈響應。從此,兩人每天都要到舞池裡「泡」一會兒,有時是下午,有時是晚上。這就要看高雄上什麼時候的班了。高雄在工廠裡是三班倒。 說起來,大平並不會跳舞,他只是喜歡湊熱鬧。一對對舞伴在簡陋的燈光下翩翩起舞,看著還是挺像那麼回事,尤其是有些舞伴抱得很緊,跳起來卻慢騰騰的,臉貼著臉,光在原地晃悠。這是大平最願意看的,也是最讓他心癢癢的。而高雄一進舞廳,眼睛便四處踅摸,目光充滿饑渴。一旦盯上一個面容姣好、身材窈窕的女孩,就在舞曲響起的一瞬間,微笑著,很紳士地用一個「請」的姿勢,從不多說一句話。女孩抬頭看一眼高大英俊、身體筆直的高雄,羞答答地站起身,隨高雄一前一後步入舞池,兩人便迅速地旋轉開了。偶爾與大平羡慕的目光相遇,高雄也是一副陶醉其中的樣子,目不斜視,好像他與大平素不相識似的。大平心想,裝什麼裝,我還不知道你一撅尾巴拉幾個糞蛋。 高雄就這麼一個曲接一個曲地跳呀跳,舞伴也是換了一個又一個,直到換到一個「合把」的。兩人邊跳邊竊竊私語,舞步自然也不像剛才那般大刀闊斧了,而是換成了小碎步,身體越挨越近,幾乎就是一個標準的擁抱動作。大平眼饞地想,看來,這小子今晚又得手了。 果然,散場後,高雄拉著女孩的手,甜甜蜜蜜地同大平一塊兒走出舞廳。三個人找家個體飯店,又吃又喝。如果女孩中途並不著急張羅回家,這個「馬子」就算被高雄「掛」上了。 每次吃完飯,都是大平騎車先走,這是高雄的意思。高雄還要對女孩做一番最後的說服和開導工作,這麼說是因為,兩人一會兒也要到大平的住處。大平的房子非常的狹窄,加廚房才不過十來平米,是平房。房子是大平奶奶留給大平的遺產,地勢較窪,下雨時,雨水常常會順著門檻流進來。以前一直沒人住,空著。自從兩人迷上在舞廳「掛馬子」後,才算派上用場,基本上算是他們的「炮房」。高雄聯繫上可以過夜的女人,就往這兒領。為避免尷尬,每回大平都先走一步,高雄在後面對女人一頓甜言蜜語之後,女人最初的羞澀便一掃而光,任由高雄領著,一路迷迷糊糊地來到大平家。這時的大平已經躺在炕上打起了呼嚕,聲音不輕不重,剛好可以聽清。大平當然沒有睡著,這一切也是高雄事先交代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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