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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新貨拉回來後,大平只熨一條褲板掛在床子的最顯眼處,再用褲子包裝袋裡面的紙殼歪歪扭扭地寫上幾個字:250元,不講價。完了,大平找個背陰的角落,跟人下起象棋來了。大平棋下得不錯,但平常很少跟人下,看都懶得看,除非你和他賭點兒啥。只要大平主動蹲下來下棋,准是攤著什麼好事了,就像今天這樣。但我們都知道,大平的心思根本不在棋盤上,也就是擺擺樣子,輸贏都無所謂。這時候,若是誰提出賭點兒什麼,大平也照賭不誤,但輸家是大平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所以,我們都願意向他發出挑戰,大平照樣樂呵呵地來者不拒。

  這種新貨的牌子叫哥曼,在東北早已名氣遠播,幾乎成了高檔西褲的代名詞了。高雄的批價是一百五十元,當然,大平代賣也返一百五十元。換了別人,代賣這類紅門的高檔西褲少說也得返一百八十元。因為一些批七八十元的中檔西褲,代賣也得比批價高出十元錢。但像這種紅門貨,你給高雄多少錢,他都不會讓你代賣的。麻煩,怕把號賣偏了,耽誤事。

  有買褲子的人問:「大哥,能便宜點兒嗎?兩百五也不好聽啊。兩百四十元得了。」大平頭也不抬,眼睛盯著棋盤,牛逼哄哄地說:「就這價,愛買不買。嫌兩百五不好聽,你就給兩百六。別的沒商量。」

  有人乖乖地交了兩百五,拿條褲子自己到床子後面去試。也有的人還真給大平兩百六。「操,咱寧可多花十塊錢也不能讓人當兩百五啊。不就是錢嘛,兩百多都花了,差這點兒事呀。」

  大平笑了,伸出大拇指:「這話我愛聽,是個爺們兒。」

  就這麼稀裡馬哈的,大平一天也能單賣個二十來條。如果趕上星期天,賣個三四十條都並不費勁兒。

  小衛悻悻地說:「這貨要是讓我代賣,一天准給」挑「亮了。真他媽的,啥人啥命啊。」

  如果哪天一大早,大平從高雄庫房裡拿貨時,聽說明天又有大批貨到位(汽車運輸到貨是沒准點的,有時三四天才到一批貨,有時趕上紮堆兒,一天能到四五天的貨),回到床子,大平就忙叨開了。他先用玩舊的撲克牌寫好序號,然後,學著小慧的做法,也在上面按上印有自己名字的四方形名章,這是大平特意找人刻的。這時的大平是亢奮的、激動的,臉漲得通紅,跟剛喝過酒似的。大平讓我和小衛幫忙維持秩序,沖蜂擁上來的拿貨人說:「大家不要擁擠,讓列寧同志先走。」大平拿腔拿調地學著電影《列寧在一九一八》裡的臺詞。大平又說:「誰先到誰就是列寧同志。」大平對自己的幽默非常滿意。笑夠了,大平才雙手一抱拳:「由於新貨有限,今天,每人只批十條,批價是一百七十元,不講價。現在開始——發號。」

  我和小衛在旁邊這個樂呀。這都哪跟哪呀。明明你剛把貨從別人家庫房覥著臉拉出來,怎麼一轉眼,你就成貨主了。這叫什麼事兒呀。

  這些拿貨的人也知道,大平的貨是從高雄家拉出來的。明知這是挨宰,但又沒辦法,只能硬挺著。高雄家的貨一早就批亮了,這些人都是賣過高雄家貨的,他們是來市場補號的,大多是本地人。寫到這裡,我不得不囉唆幾句,通常,西褲有十個號碼,一般是從二尺二到三尺一。正好一捆。但廠家知道,這年頭胖子多,尤其是東北大漢。廠家就在一包貨裡(即一百條)特意加工十條大腰的,從三尺二到三尺五不等。

  這些急著要趕回去的拿貨人,耽誤不起時間,才到大平的床子上配號的。斷號是賣褲子的大忌。本來價錢都談好了,可人家一試,不合身,不是腰大就是腰小,這就等於煮熟的鴨子又飛了,怎能不令人沮喪。雖然,有些人懂得在皮尺上做手腳,比如,在皮尺的中間剪掉一寸,再用透明膠粘上,或在皮尺中間加上一寸。可是,這招只能對付一些買中低檔褲子的人,或是外地人。一條褲子百八十塊錢,有人嫌麻煩,只要能湊合著穿也就算了,外地人更不可能為了一條褲子來找你換。但你現在賣的是高檔西褲,像高雄家這種批一百五十元的褲子,在大商場裡要賣四五百塊錢,還不講價,在時裝店裡的要價更是高得離譜了,得要五六百塊錢。正常人買這麼貴的褲子,如果不合身,都得回來調換的,沒號就得給人家退貨。弄不好,碰上「梗梗」的,指不定惹上什麼麻煩,犯不上。

  一會兒,貨就批完了。大平抹著臉上的汗水,仍沉浸在激動的情緒中,說:「操,還是批貨過癮哪。被人前呼後擁的感覺真好,太他媽好了,跟個皇上似的。」

  大平正數錢呢,小慧氣呼呼地往這邊來了。平日裡修飾得漂漂亮亮的五官被氣得七扭八歪的,都快挪位了。沒等小慧張口,隔老遠大平就樂呵呵地打招呼:「來了,弟妹。你來得正好,我正要給你返錢去呢。」

  小慧氣鼓鼓地瞪著大平。

  大平嬉皮笑臉地用手捂上眼睛:「哎呀,弟妹,別,別這樣,你長得太靚了,我眼睛都被你晃花了。」

  小慧說:「少來這套。該看的看,不該看的別看,臭不要臉。」

  大平說:「咋地了,早上還好好的呢,誰把你氣成這樣了?是高事兒B吧?有啥事你跟我說,我去幫你找他算帳。先消消氣。」

  「大平,你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啊?!剛才拿你貨的都是我的老主顧,是我這麼多年辛辛苦苦培養起來的,人家會咋想?人家指定以為是我故意教唆你這麼幹的呢。明明說自己家沒貨了,卻把貨拿到別人床子上批高價,你讓我今後怎麼做人?你不要臉,我們還要呢。」

  「我咋不要臉了?再說,我要不要臉跟你有啥關係?別弄錯了,我不是高雄,我是大平。大清早的你是沒睡醒還是吃槍藥了?」大平一臉無辜。

  「我不聽你在這裡胡攪蠻纏。你記住,從今往後,我家的貨你一條也甭想拿。」

  大平說:「你批你的貨,我批我的。我又不是不返錢,你急啥呀。來來,弟妹,坐會兒,有嗑兒咱倆慢慢嘮。」

  小慧說:「一邊去,跟你這種賴皮賴臉的人坐在一起,我嫌掉價。」說完,扭身走了。

  大平不慍不惱地沖小衛說:「看,我弟妹的小屁股鼓溜溜的,還挺有彈性呢。看來,被高事兒B伺候的還行。」

  第二天一早,大平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照樣去敲高雄家庫房的門,一通軟磨硬泡之後,准能把貨給拉出來。這讓我們覺得,昨天小慧到大平床子上發脾氣更像是給那些拿貨的人聽的。說難聽點兒,更像是在放屁,可惜連味兒都沒有。

  大平得意地總結道:「對付高事兒B兩口子,你不能用一套辦法,光軟光硬都不行,要軟硬兼施,雙管齊下。」

  看來,高雄和小慧兩口子算是被大平徹底「拿」住了。

  每次,只要高雄家趕上一把紅門,大平都能跟著掙個三四萬來塊錢。當然,高雄家也不可能把把紅門,他也有「底眼」的時候。

  高雄上貨一般首批上個七八千條褲子。遇到「底眼」的時候,兩口子鎮定自若,有說有笑。老主顧來了,他們就讓人家拉幾包貨回去試試,說:「奉城不好批,說不定在哈爾濱紅門呢。賣不好下次拉回來,換貨退貨隨便,別客氣。」偶爾還真是這樣,奉城的「底眼」貨到了哈爾濱長春或大連「火」了,你說奇不奇怪。這叫東方不亮西方亮。但這種情況可謂少之又少。

  高雄的那些老主顧在各地的服裝市場裡也都算是大戶。他們之所以到光明市場拿貨,而不是選擇廣州,是因為奉城的批發市場在東北是第一個建立起來的,無論從規模還是從人氣上,都要比其他地方大得多,覆蓋面也廣。除了東北,北京、天津、河北,甚至內蒙古搞服裝生意的人都習慣到奉城拿貨。去廣州費用大,而當地的批發市場的消化能力又極為有限,划不來。

  搞服裝的人都是「面兒」上人,貨拉回去,咋也不能再拉回來,寧可在當地「跳」了,也絕不丟那個人。吃點兒啞巴虧,也算是對高雄多年照顧的一點兒回報吧。這正是高雄兩口子平日裡極力籠絡老主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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