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兜比臉乾淨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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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回你贏了。」 女孩得意地齜著一口好看的小白牙說:「那當然囉。」還把頭一揚,一臉可愛的孩子氣。 再次回到「光明」市場,我整個人的心情平穩從容多了。我批貨的開價還是九十二元。但打聽的多,真想拿的人少。很多人喜歡,但難以承受這麼高的批價。 「降點兒價怎麼樣?」我有些著急地站在竹竿下與大平和小衛商量。大平仍蹲在地上,兩條短粗的胳膊在膝蓋前晃悠著。小衛褲線筆直,習慣性地抖動著雙腿,好像憋了泡尿沒處撒。 「關鍵你得盯准了,如果真想拿貨的你再跟他慢慢談,千萬不能操之過急,別一下子把價拉下來。」小衛邊說邊四下張望著提醒我。 下行前,我一共批出去六十條。一份三十條的批八十八元,兩份十五條的批九十元。都是大平和小衛幫我批的。我自己好歹零賣了一條,雖然只賣了一百元,但我還是很興奮,畢竟這是我做生意以來第一次憑自己的嘴巴賣出去的褲子,我激動得手舞足蹈。 我數了數錢,正好五千元,相當於我最初做生意時的本錢。 五天后,我將從姐姐那兒借來的兩萬塊錢還了回去。 半個月後,我所有的貨全批「亮」了,一條不剩。 我掙了差不多近六萬多塊錢。按現在人的說法,我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淘到了第一桶金。我整個人都樂「顛餡」了。 第三章 大平和小衛在「光明」市場裡是做代賣生意的,行話叫「啃地皮」。所謂「啃地皮」即是說,他們床子上的貨,是從市場裡那些真正搞批發的人家拿來代賣的,自己不用出門上貨。起初,我對在批發市場幹代賣的人,一點兒也不理解,甚至因困惑而為他們的生計擔心。既然是批發市場,那麼就是說,我們服務的物件應該是那些本市或周邊城市的拿貨人,零賣只能算是捎帶手的事兒。而據我所知,大平和小衛他們搞代賣的,通常要比那些拿貨人的價格高出十元左右甚至更多。其原因是,批貨是潑出去的水,有去無回,而代賣是不需要本錢的,即賣多少條褲子返多少條褲子的貨款,賣不了隨時原樣退貨,互不相欠。再有,代賣經常會把號賣偏了,這對批貨人來講是非常不利的。所以,加一些錢也算是一種變相補償。做生意嘛,誰都是無利不起早。 漸漸地我才知道,「光明」市場與「五愛」市場在規模的大小上雖不可同日而語,但「光明」是奉城最早出現的服裝批發市場,且尤以經銷高檔西褲聞名,算是「老品牌」了。相比之下,「五愛」只能算是後起之秀,規模雖大,但經銷的貨色基本上是以中低檔產品為主,一些上檔次的人,覺得到「五愛」買東西掉價,況且那裡人山人海,連找個下腳的地方都困難,遭不起那個罪。逛「光明」的人,大多是奔著買高檔西褲來的,是貨真價實的買主。而外地人逛「五愛」,更像是逛景點,買不買東西都要瞎轉一氣兒,能把你累個半死。就是說,「光明」市場的客流量雖不大,但成交的比例卻高得驚人。 這就給大平和小衛這些以小賣為主的人,提供了適當的空間。因為真正搞批發的人,從淩晨四點鐘就開始忙活兒,到了八九點,已經累得人困馬乏精疲力竭了,哪兒還有心思為了賣一條褲子跟你磨嘴皮子,浪費唾沫星子。於是,那些零買的人就成了大平和小衛們的「盤中餐」,任他們隨意抬高價碼,大施拳腳。 通常,市場裡一些搞代賣的人,都是初來乍到來摸門道兒的新人,他們剛步入服裝圈,一是想試試這裡的水有多深,玩不轉趕緊撤退,這叫船小好調頭。畢竟不用自己投資上貨,賠,頂多賠個租床子的錢;二是,有的人沒有本錢,只能「啃」點兒「地皮」。所以,小賣的人永遠不可能一夜暴富,賺個盆滿缽滿,但也不至於賠個稀裡嘩啦,遭遇「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悲慘結局。 小衛家住在自家床子後面的紅樓裡,從樓口到床子的距離不超過十步遠。我們開玩笑說,小衛是世界上家與「單位」最近的人。 小衛家的床子是市場初建時,工商部門特批的。因為市場的床子影響了紅樓居民的正常生活,也給他們的進出帶來了諸多不便,工商部門組建市場之前允諾,前五十個號通通發給紅樓的住戶,床子的位置隨便挑。那時候,「個體戶」三個字還差不多是個貶義詞,起碼也是社會閒散人員的代名詞。有的人家怕辱沒了世道家傳的好名聲,唯恐避之不及就忙把號兒給賣了。聽說,當年一個床號可以賣兩千塊錢。這大概也算是工商部門對紅樓住戶的一種變相補償吧。 有一段時期,小衛媽見那些跑廣州上貨的大小夥子們迅速暴富,直眼饞,便也加入了南下的大軍,同市場裡的年輕人一塊兒坐硬座睡地鋪,結果錢沒掙著,還在廣州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搶走了五千塊貨款,為此,小衛媽一蹶不振,發誓再也不去廣州那個是非之地了。拿市場裡熟人的貨代賣,雖然掙不到什麼大錢,但一天零賣個十條八條,還是輕飄飄的。小衛媽很知足。 小衛初中一畢業,就來市場幫他媽賣貨了。許是打小耳濡目染的緣故,加之人聰明又帥氣,小衛一上行,褲子的銷量就翻著筋斗地長啊長,錢掙得更是他媽賣貨時的幾倍。小衛媽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就更不願意讓小衛出門去上貨了。儘管小衛要求上貨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小衛媽仍不為所動,說,錢被搶了還是小事,萬一自己的寶貝兒子再被那些土匪捅上兩刀,那她自己恐怕連命都活不成了。所以,小衛做生意的頭幾年,一趟廣州也沒去過。 畢竟,那時的小衛只有十六七歲,正處在爭強好鬥的年齡段。這讓小衛鬱悶之極,也苦惱之極。尤其是聽市場裡的年輕人,從廣州回來滿口鳥語,眉飛色舞地講起廣州花花綠綠的夜生活,更是讓小衛心急如焚,蠢蠢欲動。終於,小衛背著他媽與人去了趟廣州。但小衛除了被「花花世界,鴛鴦蝴蝶」陶冶了一把,其情形比他媽更糟,上回的貨賠了一萬來塊錢,幾乎是他媽被搶金額的一倍。小衛媽好不氣惱,站在床子邊上跺腳大罵,她不是罵小衛,而是罵那些帶她兒子出門上貨的人,罵人家存心騙小衛,將來不得好死。 從此,小衛媽每天下行前,都要將當天的賣貨款揣在自己兜裡,小衛一個子兒都甭想碰。 小衛沒轍,只好每天唉聲歎氣地站在床子前賣貨。這兩年,小衛媽的腿腳越來越不靈便了,自己很少下樓陪小衛一起賣褲子,但傍晚下行的時候,仍然堅持拄著拐棍下來,把錢收到自己手裡才放心。 市場裡,批貨通常是在淩晨四點左右,冬天天亮得稍晚些,但也不會超過五點。八點一過,拿貨的人就基本走光了。因為他們要急著趕回各自的城市,把貨掛出來,如果晚了,就得耽誤一天的賣貨,這是誰都不情願的。耽誤一天,就意味著損失一天的費用。所以,天剛濛濛亮,各家床子的汽燈就開始打壓了,然後,懸掛在床子上方的鐵管橫樑上。這時,拿貨的人也開始從四面八方的小旅館走出來,打著長長的哈欠,東搖西晃地挨個床子搜尋自己想要上的貨了。他們先是圍著市場一家家床子上轉悠,記住自己大致看上的褲子和床號,打聽好批價,待天大亮後,再反復比較、砍價,生怕看走眼了。 等拿貨的大部隊漸漸散去後,大平和小衛這些代賣的人,才陸陸續續地登場亮相,如果運氣好,碰到個別初來乍到上貨的蒙頭人,他們偶爾也能批點兒貨,當然是漫天要價,能宰一個是一個。 代賣的人先不慌不忙地吃早點,肚子填飽了,人的精神頭也上來了,再到附近的庫房裡,用手推車把貨拉到床子上,掛好。代賣的人,一般是幾家合租一個庫房,他們每家代賣的幾種褲子加起來也才一包貨。 小衛是先下樓吃完早點,再跑上樓,把老太太的那份擺到餐桌上。然後,支起熨衣架,耐心地熨好白天要穿的褲板、襯衣,在大衣櫃的鏡子前左顧右盼,直到滿意,才噔噔噔地下樓。市場街口有個擦鞋攤,小衛每天早晚各擦一次,每次一元錢,風雨無阻。 一個床子只能掛四種貨,而穿的褲板一定是當天賣貨的主打產品。如果,當天穿的褲板賣得效果不好,小衛第二天就會換另一種褲子,並重新熨好,襯衣也可能得重新換一件。小衛對自己的穿戴要求很高,褲子和襯衣、皮鞋的顏色搭配也很講究,絕不馬虎。不像大平,大平是平常穿啥,賣貨時就穿啥,倒是省事兒。但給人的感覺總是邋裡邋遢的。大平喜歡蹲著,有凳子也不坐。大平的蹲功不知從哪兒練的,他可以在市場裡一蹲一整天不帶動窩兒的。所以,大平的褲子膝蓋處總是凸顯出兩個包,打彎兒處皺皺巴巴的,但大平從不以為意。除非有人看他床子掛的褲子,他才會站起身。但如果那人的眼神有一搭無一搭的,大平仍舊不動聲色地蹲著,像個冷靜的獵人,繼續與旁邊或站或坐著的人瞎雞巴聊,開一些爹死娘活的玩笑。只有當買貨的人認真端詳他的褲子,並在床子前駐足,大平才會懶洋洋地伸個懶腰,慢悠悠地邁著他的外八字腳晃悠過去,兩手交叉著箍在腦後,好像他賣給你褲子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其實,這是大平固有的一套賣褲子的把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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