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兜比臉乾淨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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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隨便呀,你得有個底價吧?不然我怎麼幫你批。」顯然大平對我的「隨便」很不滿意。 我想了想,討好似的說:「批五十元,怎麼樣?」 「批多少錢你別問我,我也不打聽你的上貨價。剛才我幫你批貨是因為我看出你很著急,恨不能馬上把那批貨批出去,才擅自替你做主的。」 我殷勤地幫大平點上根煙,說:「我這兩天家裡有點兒事,可能不過來……」沒等我說完,大平就接過話來:「有事你就忙你的,貨我先幫你掛,能批就順便幫你批點兒。」 我來到對面的煙攤給大平買了包三五煙。「我操,跟哥們兒玩虛的?都在一個市場裡混,誰不求著誰呀。」大平仍蹲在地上,但還是把煙揣進了上衣口袋。 第二天一早,我又踏上了南下的火車。儘管車廂裡仍舊是一片狼藉,但我的心情卻是愉快的,連嗅覺也在不知不覺中退化了。下車後,我直奔女孩的檔口。一路上,我唯一擔心的是怕貨批光了,那樣我該如何是好?謝天謝地,剛到檔口前,我一眼就看見那條掛著鐳射吊牌的褲子仍然掛在檔口裡不起眼的位置上,好像從未被人碰過。 我強迫自己鎮靜下來,裝作隨意地跨進檔口。「哇!你不是說第二天就來提貨嗎,怎麼今天才來?害得我被我爸臭駡一頓,你們東北人說話從來不算數。」女孩對眼前的我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熱情,坐在椅子上動都沒動,嘴裡不住地抱怨我不講信譽。 但這種所謂的抱怨更像是朋友間見面時的打趣,她當然不會因此而拒絕批給我貨。這次我也沒有跟她囉唆,拿了一百一十條褲子。拿完貨,我問女孩:「下次拿貨能不能便宜點兒?」女孩將了我一軍:「想便宜可以,但一次最少要拿一千條。你有這個膽量嗎?」我咬著後牙槽說:「有,那你能便宜多少?」女孩像模像樣地將身體往竹椅上一靠,挺認真地埋頭想了想:「給你出廠價,三十二元。但你得一周之內來提貨。實話跟你說,我的庫房裡只剩下一千條了,你全包了吧,保證你掙大錢。」 「那咱們一言為定。」 早晨一上行,大平就焦急地拍著大腿對我說,「哎呀,你咋才來?昨天那兩個撫順人來補貨了,開口就要一百條。我只好搪塞他們說貨到就通知他們。」說完,大平就到公用電話亭去給撫順人打電話。我聽見大平說,「你馬上來,我給你留著,不然,貨又批光了。」 大平拿出一張紙片,「這是這幾天幫你批貨和零賣的帳單,你對一下。」 一種三十元的貨,十條全都按五十八元批的,另一種四十元的貨,零賣了八條,最低賣一百二十元,最高竟賣到一百五十元。只有一種三十七元上的貨一條都沒動。 我被大平的熱心腸感動了。我從貨款中抽出三百元遞給大平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我操,別總跟我玩虛的。你不拿回去,往後我可真不管你的事了。」大平說完,指著對面床子邊上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說:「小衛還幫你賣了好幾條呢。」 我沖小衛點點頭,忙上前遞給小衛一根煙,點上。 「這貨的顏色太豔,不然,我倆早就幫你賣光了。一共就這麼幾條,你一會兒乾脆跳了吧。」小衛指的是那種三十七元上的貨。 「行,你倆就看著幫我跳吧,跳多少錢都無所謂。」我痛快地說。 中午的時候,那兩個撫順人趕了過來,點了一百條。「就剩十條了,要不你都拿了算了。」我在邊上插了句嘴。我明天還想去廣州,巴不得多帶點兒本錢。 「都拿了吧,賣不了再給我送回來。」大平聽出了我的焦急。 「兄弟,這話可是你說的。好,我全包了。」男人摟著大平的肩膀嘻嘻哈哈地說。 現在我已經有一萬一千多元了,這簡直像在做夢,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可思議。從我剛開始做生意至今才不過十天。 那天中午,我給平日裡幾個關係不錯的大學同學挨個打電話。我告訴他們,我的生意做得異常的順利,但我手頭缺少上貨的資金,想借點兒,一個月之內肯定還,甚至還許諾百分之十的利息。他們在電話裡無一例外地向我表示了祝賀,但同時又不無痛心疾首地說,咱們哥們兒之間談什麼利息不利息的呀,唉,你咋不早說呢……接著,他們不是說單位剛交了集資款,就是老丈母娘住院了,再不就是剛借出去……我知道他們是在搪塞我。沒有人願意把自己辛辛苦苦積蓄的血汗錢借給一個對生意毫無經驗的人。 但我明天必須去廣州上貨了,即使借不到錢,我也得帶上手頭的錢去上貨。我真的怕這批貨被同一市場的人在高第街無意間碰到,這是很有可能的。憑什麼我有誤打誤撞的好運氣,而別人沒有,沒道理的嘛。況且,我還與那個女孩「一言為定」過,我不想失信於人。萬般無奈之下,我想到了姐姐。也許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肯幫我的人。 下行前,我叮囑大平:「這兩天幫我批批貨,我明天出門。」 「你趕快上貨去吧,能上多少就上多少,肯定不會砸在手裡,放心吧。」大平也替我著急。 晚上,我來到姐姐家。姐姐和姐夫都下崗了。姐姐在家附近的一所小學前擺地攤,賣一些兒童玩具和學生用品。姐夫在離家很遠的九路傢俱城騎倒騎驢拉腳。 姐夫見我來了顯得格外高興,叮囑姐姐:「快弄幾個菜,我跟小舅子好好喝兩盅。」 「用得著你說,他是我親弟弟還是你親弟弟?」姐姐也高興。 姐夫「嘿嘿」地撓了撓頭皮。姐夫這人最大的愛好就是整兩口兒。白天幫人拉完活,回九路傢俱城的路上,見到賣散啤酒的大排檔就停下來,站在店邊喝上一杯,連小菜都不要。姐夫說,他是當水喝,大杯便宜,一杯相當於兩瓶啤酒的量,才合一瓶啤酒的錢,當解渴了。姐姐時常抱怨說,喝水不花錢,大杯怎麼說也得從兜裡往外掏錢吧。我就勸姐姐,姐夫每天拉腳這麼辛苦,他好這一口兒就讓他喝點兒唄。姐姐說,我不是心疼錢,是怕他喝多耽誤事。萬一騎車出事怎麼辦?好在姐夫從不多喝,一天只喝一杯,即使是炎熱的夏季仍是如此。 姐夫真正喜歡喝的是白酒,每晚回家都來二兩,雷打不動。姐夫說,白酒解乏過癮,喝完睡覺特別香。 在與姐夫喝酒聊天時,我在心裡一直盤算著該如何跟姐姐、姐夫開口借錢。細心的姐夫終於覺察出了我的心事重重,問,「你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吧?千萬別跟姐夫客氣,有話你儘管敞開說。」既然如此,我也就只好硬著頭皮,吞吞吐吐地講清了來意。 姐姐面露難色地看著姐夫。 「實話跟你說,我和你姐現在有六千元存款,其中五千元是死期,一千元是活期,留著萬一有個啥事。明早我把那五千元死期提出來給你。我這裡還有個我爸媽的存摺,上面有一萬五千多塊錢,明早我也幫你提出來。我和你姐的錢賠了賺了無所謂,但我爸媽的養老錢,你可一定要保證還給我,不然,我無法交待。我知道,做生意的確需要本錢。」姐夫歎了口氣,「都怪姐夫我沒本事,我要是有錢,你要多少我就敢借你多少。」 我被姐夫這番樸素的話語感動了:「你們能借我錢,已經很不錯了。這年頭借錢比借老婆都難啊。」我苦笑著發了句感慨。 我告訴姐夫往廣州匯款的地址後,匆匆離開了姐姐家。 我把隨身帶的一萬多塊錢裝在一條女式彈力襪裡,緊緊捆在腰上,第三次跳上了開往廣州的火車。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身輕如燕,腳下彈性十足。 可到了檔口,我發現那條銀灰色的西褲並沒有掛出來。我心裡一驚,莫不是女孩把答應留給我的貨批出去了吧。我上次並沒有給她留定金,這是完全可能的。完了完了,我暗自叫苦不迭。 女孩坐在門口的竹椅上,微閉雙眼,正隨著耳機中的音樂輕輕搖晃著身體,很享受的樣子。 我儘量讓自己放鬆些,再放鬆些。我清了清嗓子,怕嚇著她似的,小聲說了聲:「哈囉,你還挺會享受的啊。」 女孩睜開眼睛,笑眯眯地說:「你還行,挺講信譽的。」 我一聽,有戲。忙問:「貨準備好了嗎?」 女孩說:「我早就打好包了,就等你呢。」 我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回了它本該回到的地方。 點貨交錢,一切收拾妥當。我坐在檔口的門檻上,叼上根煙,問:「你怎麼這麼信得過我?要是我不來,不就影響你批貨了嗎?」 女孩慢悠悠地說:「我是會看相的,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但她馬上又歎了口氣:「唉,其實,我是上過你們東北人的當的。我爸說做人要吃一塹,長一智。可我偏不信,我就要再賭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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