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兜比臉乾淨 | 上頁 下頁


  「你不是昨天剛拿的貨嗎?怎麼今天又想退呀。」其中一個女孩沖我不耐煩地翻了翻眼皮,大聲抱怨道。另一個乾脆撇撇嘴,把頭轉向相反的方向。

  「對不起,租我床子的那人臨時變卦了,不租給我了。我這也是實在沒辦法呀。」我囁嚅著說出了這個我在家想了一夜的退貨理由。

  「哧,那關我們什麼事?我批給你的褲子沒毛病吧?」我點頭。「就是有毛病我們也只負責給你換貨,除非斷貨才能退。」

  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經過眼瞼時,我的眼睛被蟄了一下,又繼續緩緩地往下流,像一行淚水,「我這是第一次做生意,什麼也不懂,麻煩你們了。」兩個女孩把頭轉向買貨的人,不再答理我。

  我站在原地,委屈地張了張口,但不知道還該說點兒什麼。

  「你把包挪一邊去,我這兒還批貨呢。」女孩口氣生硬地把一隻細長的胳膊在我臉前揮了揮。

  我強壓著心裡的火氣,耷拉下眼皮說:「我便宜點兒退還不行嗎?」

  「你想多少錢退?」剛才說話的女孩示意我到邊上說,別影響批貨。我跟她來到大過道的中央,近乎央求地看著這個可能比我年齡還小的女孩說,「四十五元吧。」女孩冷笑著哼了一聲,沒有說話。「這我已經賠五百元了,再多我真的是賠不起呀。」

  女孩瞟了我一眼,仍不搭話,目光閒散地看著過往的人流。

  「那你說多少錢你才肯退?」

  女孩轉過身,「一口價,三十三元,多一分錢咱們免談。」女孩的神態和口氣像個談判桌上的女強人。

  「那我就得賠一千七百元,我昨天才從你這兒拿的貨,剛一天就賠這麼多,你還講不講點兒理了。」我的聲音在顫抖,渾身直哆嗦。

  女孩平靜地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是覺得虧,去找工商、找消協。實話跟你說,能給你退貨,我已經仁至義盡了。因為我看得出來,你的確是個新手,不是蒙我。不然,我才懶得跟你在這兒磨嘴皮子呢。」女孩伸出食指,原地轉了一圈,「你滿」五愛「打聽打聽,誰家給退貨?批出的貨就是潑出去的水,無論賠賺,剩下的都是你自己的事了。難道你拿貨賺大發了還跑來給我加錢嗎?」她這話一點兒不錯。

  「你快過來賣貨,少跟他囉唆!」另一個女孩皺著眉頭喊了一句。

  女孩聳了聳肩,邊走邊說:「你自己看著辦吧。惹急了,她一條褲子都不會給你退的。」

  我無計可施,只怪自己當初操之過急,現在只有乾瞪眼認賠的份了。兩個女孩蹲在地上,打開旅行包點數的時候,幾個買貨模樣的人在一旁哈哈大笑。我恍然大悟,這幾個人我昨天在這裡見過。他們是雙胞胎姐妹雇來「牽驢」的。我不禁暗自叫苦不迭。

  退完貨,我恍恍惚惚地騎上自行車往「光明」市場的方向騎去,騎著騎著才緩過味兒來,我還去那裡幹什麼?我現在一條褲子都沒了,到那兒去「賣呆」?我可沒有那份閒情逸致。我悻悻地把自行車停在一個僻靜的巷口處,胃裡饑腸轆轆地咕咕叫,但我的食欲昨天就被破壞了,什麼也不想吃,也吃不下去。如果這個時候我還能沖進早點鋪來一頓狼吞虎嚥,就太沒心沒肺了。我說過我做生意只有五千元的本錢,僅一天時間就搭進去了三分之一,照這個速度,三天后我就將一貧如洗。

  但不管怎樣,我都應該跟老黃打聲招呼,通知他一聲,最近我可能不能來「光明」了。如果我與老黃的關係再熟悉一些,我會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不會再來「光明」了,床子你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我是個失敗者,我的服裝生意僅一天就結束了。我賠不起,也許也不是塊做生意的料。想到這裡,我的眼眶裡有了一絲溫熱。

  我強打精神在公共電話亭呼了老黃。老黃很快就回了電話。「我這幾天……可能不能來市場了。」我吞吞吐吐地說。老黃「哦」了一聲,更像是打了個飽嗝,「我剛才聽說你的貨不行,我們這條街雖然不大,但是很有名氣。這些年,床主們的貨都從廣州上,不像」五愛「和」西柳「,哪兒的貨都有,烏七八糟的。你應該儘快到廣州去看看,從那里弄點兒貨回來賣,肯定錯不了。」

  老黃的話提醒了我,去趟廣州也許不失為明智之舉,但我只剩下三千三百元,除去必不可少的路費,能上多少條褲子呢?可不去上貨我只能坐以待斃。剩下的這點兒錢,用不了多久也得被我稀裡糊塗給造光了。我從未去過廣州,只聽說那裡自由開放,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我很早就渴望到那裡去見見世面,只是苦於沒有機會。我在心裡不斷地安慰自己,權當是去廣州旅遊了,散散心,順便碰碰運氣。至於是賠是賺先甭管那麼多。賠咱認了,賺了就當白撿的,哪怕能賺回個往返路費,鬧個白玩兒也不虛此行呀。

  當時社會上正流行這麼句話: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更待何時?拼了,不就是他媽的幾個臭錢嗎?賠光了老子大不了去打工。我幾乎是在這種悲壯的情緒中騰地從馬路牙子上彈了起來。

  沒有人甘於承認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何況,我他媽還這麼年輕,才二十三歲。

  第二章

  就這樣,我懷揣著「風蕭蕭兮易水寒」般的悲壯,踏上了開往廣州的列車。硬座車廂裡擁擠不堪,迎面撲來的是混雜著各種來歷不明氣味的空氣,總的感覺是臭烘烘的鹹魚味道,熏得人睜不開眼睛。那些民工們的嗅覺好像早已習慣了這種怪味道,他們照樣有說有笑,張大嘴巴該吃吃該喝喝,骯髒的車廂就像是他們隨意馳騁的樂園,令他們自由自在,怡然自得。城裡人大多面色平靜地把目光轉向窗外,只有當民工們的嘈雜聲打擾到自己時,才會厭惡地皺著眉頭罵上幾句。每當列車停靠站時,我和那些城裡人一樣,急不可待地跳下車,在月臺上大口地呼吸著地面上的新鮮空氣,伸伸胳膊腿。

  最難熬的是下半夜,整節車廂陷入了一種可怕的靜寂之中。那些有經驗的民工們橫七豎八地搶佔好了車廂裡每一個可以放平身體的地方:行人過道,座位下和車廂與車廂間的連接板處,無論男女一律頭枕著鞋,臉上蓋一張皺巴巴的報紙,毫無顧忌地打起了沉悶的鼾聲,嘴角流淌出幸福的涎水。那場面猶如戰場上慘烈激戰後遺留下來的一具具死屍,慘不忍睹。我把臉貼在車窗上,望著茫茫的黑夜。偶爾有一星亮光閃過,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運。

  廣州之行,也許就是我命運的一絲亮光,如果這次生意失敗,我的未來將陷入一片恐怖的黑暗之中。此時,車廂裡的燈光異常慘白。我看不清自己的模樣,但我知道那是張灰濛濛汗涔涔的髒臉,頭髮上泛著膩乎乎的油光。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與如過江之鯽的民工們共度這難熬的漫漫長夜。一種悲哀的情緒在心底泛起,伴隨即將上貨的忐忑,我在渾渾噩噩中艱難地熬過了這令人萬念俱灰的一夜。

  出了廣州火車站,輾轉來到高第街。高第街是廣州最早、名氣最大的服裝批發市場。早在改革開放初始,高第街就伴隨著廣州這座城市,塞滿了內地人的耳朵。

  高第街比我想像的要小得多,大概連「五愛」市場的十分之一都不到。這裡只有一條從下至上的坡路,馬路中央是背對背的兩排鐵皮床子,臨街的門臉房家家開著檔口。這裡褲子批得真叫便宜,但我還是戰戰兢兢的覺得無處下手。上次的教訓像敞開的傷口,深嵌在我的腦海裡,時時提醒我,切勿操之過急,更不能被眼前繁忙熱鬧的批貨場面所迷惑,稍不留神又被人家「牽」一把。這裡是廣州,拿了貨想退都沒有機會,價格不菲的路費、骯髒的車廂足以消磨人的意志。

  我在所有批發褲子的檔口、床子前一家家地比較價格、做工,神色緊張,目光遊移。但我知道,今晚我必須得連夜返回瀋陽,我身上帶的錢實在是太有限了,熬不起。

  我長了個心眼,打定主意不能拿一種貨,無論它多麼令我怦然心動,也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不然死了連個緩的機會都沒有。我在這條街上往返了不下十趟,才拿二十條三十元的,十條四十元的,還有一種三十七元的褲子,拿了十條。剩下的幾種我看得上眼的,由於講不下來價錢,我就來回比較,完全是一種撞大運的心態。

  傍晚時分,我找到一條偏僻巷子裡的公用電話,往姐姐單位打電話報了個平安。這時,我看見斜對面一家不起眼的門臉也開著一家檔口。心想,這麼背靜的地方能批貨嗎?出於好奇,我順便走進去,伸頭往裡探了探,看見一種銀灰色的西褲,孤零零地掛在一排休閒短褲的角落裡。我上前摘下褲子,拿到陽光下眯起眼睛仔細端詳起來。這條銀灰色的褲子夾雜著一些不規則的暗灰和暗紅的條紋,做工也較為精細,尤其吸引我的是掛在褲環上的鐳射標牌,在陽光下發出斑斕的光芒,使整條褲子看起來既乾淨又有檔次。我想,這種褲子的批價一定貴得嚇人,所以,我連價格都沒敢問,只是故作老練地把褲子用挑竿重新掛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準備離開。

  看檔口的女孩子摘下耳機,叫住我:「老闆,是拿貨的嗎?」女孩的國語說得卷卷的,但很好聽。我停下來,隨口問:「怎麼拿?」

  「那就看你是不是喜歡啦,如果想拿貨就不要這麼急著走啦。」女孩兒的臉很光滑,皮膚微黑,完全是一副中學生模樣。

  「你就說多少錢吧,如果價錢合適我就拿好多好多啦。」我學著她的腔調,逗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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