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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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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職的當天下午,我給老黃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可以上行?」 「你現在手頭有貨嗎?」 「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著急。其實,我手裡根本沒貨,我甚至都不太清楚該到哪兒去上貨。 「那你明早八點半到我辦公室,我給你安排床子。」 這麼快,我一聽蒙了。 我一夜沒合眼,有些激動也有些忐忑。這一夜可以稱得上是我人生的一個分水嶺。生活從此將向我敞開一扇全新的大門,那裡面的景致就是我的企盼,就是我的未來。常聽人說,人生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重要的只有幾步……那麼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人生的大部分時間是依靠慣性在行走,只有到了需要抉擇的時候,你才必須瞪大眼睛,辨清方向,然後義無反顧地邁動你的雙腳?雖然這些問題,在我腦海裡時常湧動,像海浪拍打礁石,一浪又一浪,但真正的行動到來的時候,心中還是不免打鼓。因為這意味著你已經出發,永無回頭之路了。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我精神抖擻從床上爬起來,拎上旅行包,騎著自行車直奔「五愛」服裝批發市場。若想在約定的時間去見老黃,我必須得先到「五愛」拿貨,然後,再騎車把貨拉到「光明」批發。我不知道這麼幹行不行,但我知道我必須得拉上一包貨去見老黃,才能證明我的確是有貨,不是撒謊。 「五愛」市場是早已聞名全國的服裝批發市場,據說是當時全國最大的服裝批發市場,它大得簡直令人難以想像。這麼說吧,你要是想把「五愛」仔細轉悠個遍,恐怕得花上一整天的時間。 這裡的「褲子區」前後有十排上千個床子,品種更是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我從來不知道,兩條腿的褲子會有這麼多的品種可供挑選,價格也是千差萬別。那一刻,我感到周身熱血沸騰,對自己充滿了信心。有這麼豐富的品種可供選擇,我肯定能上到滿意的褲子。 從淩晨五點轉到七點半,我還是拿不定主意究竟該上哪種貨。價格太貴的我拿不起,太便宜的又很難讓人一見傾心。我焦急地在大過道的人流中徘徊,心急如焚。我只有五千元,這是我做生意的全部本錢。其中四千還是我父母生前留給我日後娶媳婦用的。昨天晚上,我才哆哆嗦嗦地從一隻破舊的黃膠鞋裡把那四卷錢掏出來。 不遠處的一個「大角」床子前圍了很多人,人們吵吵嚷嚷地搶著試褲子,跟不要錢似的。床子裡賣貨的是對雙胞胎姐妹,她倆忙得大汗淋漓,一個負責收錢,一個站在椅子上負責眺望,生怕有人趁忙亂之機,穿上褲子一走了之。我已經在附近盯了她們好一會兒了。 一陣搶購風過後,床子前暫時恢復了平靜。趁這個間隙,我湊過去問負責收錢的女孩:「拿貨多少錢?」「拿貨」這一行話是我剛才轉悠時,聽一些拎著大包小裹的人說的。他們與床主交流的第一句話就是「拿貨多少錢」。 女孩把系在腰間的錢包拉鍊細心地拉上,小聲說:「六十元。」 「能便宜多少?」 「你想拿多少?」 「一百條。」 女孩看著攤位裡面的貨包說:「五十五元。」 「你再低點兒吧。」我囁嚅著說,聲音像是在乞求人家。 「沒法再低了,你剛才看到沒看到,我零售都是一百元一條的。」 我猶豫著後退兩步,考慮著拿還是不拿,要拿拿多少。 「哎,你有沒有誠心,真想拿你先開個價。」女孩以為我要走,從床子裡出來湊到我面前。 「五十元。」 「噓,小聲點兒。」女孩把中指豎在嘴中間,同時往四周看了看:「你要拿就五十三元,不拿就拉倒。我這貨是有本錢的,又不是偷來的。」女孩邊說邊迅速地返回了床子裡。 我當時在心裡已經決定拿了,但我死心眼兒地想到,剛才我說拿一百條,一百條就是五千三百元,可我只有五千元,還差三百元呢,我怔在那兒,沒動。 兩個女孩湊在一塊兒咬著耳朵嘀咕了幾句。另一個女孩沖我擺擺手,示意我過去。 「你想拿一百條吧?」見我肯定地點點頭,女孩又問:「是馬上嗎?」我「嗯」了一聲。 女孩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說:「這個價位批給你,我是一分錢都沒得賺了,你再添點兒嘛。」 我拘謹地搖搖頭。 女孩馬上說:「好吧,我也不跟你囉唆了。就當我拉你個主顧,咱們一回生二回熟。」 說完,小姐倆蹲在地上打開貨包開始點數。我的旅行包只能勉強裝七捆,也就是七十條褲子。於是,她倆又用一個塑膠袋把剩下的三十條褲子裝進去。 我把五千元遞給她倆。小姐倆舉著錢在陽光下一張張地邊撚邊點。 市場裡人越聚越多,幾乎讓人寸步難行。我一手拎旅行包一手拎塑膠袋,艱難地走了一小段路就開始氣喘吁吁了。這時,一個中年男人熱情地湊過來:「大兄弟,我幫你拎出去吧。」 我警覺地說:「不用,一會兒有人來接我。」 「我不收錢的。你只要便宜點兒賣我一條褲子就行。」中年男子執意搶過旅行包。我只好拎著塑膠袋緊緊跟在他身後。 出了市場,來到存車處,中年男子精明地說:「我剛才都看見了,她批給你五十元。你賣我一條唄,按批發價。」 「行行。」我打開車鎖後說。 「我要32號的。」 我都不知道32號是多大腰圍,就說:「你自己挑吧。」 中年男子挑出兩條32號的褲子,「大兄弟,你賣我兩條吧,我的這條按批發價,另一條我給你加五塊錢。」 「不行不行,賣你一條就不錯了,你還給臉往鼻樑子上爬。」我使勁兒搖搖頭。 中年男子生怕我改變主意,連他自己的手裡那條都不賣了,忙把五十元錢塞到我手裡,匆匆走了。 我心裡很得意,剛上的貨就有人追著屁股加五塊錢,這是個好兆頭。我哼著歌,一搖三晃地把自行車騎到了「光明」市場。 第一筆生意我是賠定了。可我既然已經跟大平說這批貨是幫人代賣的,就沒法在光明市場裡「跳」了。緣由之一是怕給大平留下一個不誠實的壞印象,其二是我的貨昨天才從那對雙胞胎姐妹處上的,退貨的價格也許比直接跳的價格要高些。當然我得低三下四厚著臉皮去求人家,但此時,臉皮顯然沒有錢重要。我必須得再去一趟「五愛」,我知道退貨的滋味肯定挺鬧心,但我現在實在是沒招了。 我又是一夜沒合眼。 早晨推車出門時,灰暗的天空中正飄著濛濛細雨。這鬼天氣讓我的心情更加黯然,連返身回屋取雨衣的力氣都沒有了。一路上,我想了許多。原來,做生意是這麼的麻煩,既要吃苦受累,還可能賠個稀裡嘩啦。在此之前,我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完全是倉促上陣,如此慘痛的開局也就在所難免了。 雨停了,許多床子裡的人大呼小叫著,站在椅子上撤下床子與床子之間臨時搭起的雨布。我把那個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和塑膠袋堆放在大過道的路中央,望著不遠處正在床子裡忙活著的雙胞胎姐妹,可就是沒有勇氣走上前去開口退貨。擁擠的人流越聚越多,他們從我的旅行包和塑膠袋前磕磕絆絆地跨過,顯得很彆扭,甚至有些狼狽,於是有人免不了埋怨幾句。我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像根礙事的木樁。「大角」床子的人走過來,凶巴巴地呵斥我:「挪挪,別擋在這裡耽誤批貨!」我只好佯裝等人的樣子,把旅行包和塑膠袋往雙胞胎姐妹的床子方向挪挪,再挪挪。 雙胞胎姐妹閒暇的目光終於驚訝地停留在了我身上,我幾乎是懷揣著一顆赴湯蹈火的心,提起旅行包和塑膠袋,疾步朝她們的床子走去。 「你看,能不能……幫我把貨退了?」我支支吾吾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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