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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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歎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望著我,「也許你說得對,警局已經三個月沒有發薪了,人總要活下去。」 他說的是實情。一個員警的起薪,通常只有四百格裡夫納(烏克蘭貨幣),不到八十美金。 二零零二年的烏克蘭,經濟已經開始復蘇,但平均收入仍低於國內,物價卻比國內高出一倍有餘。進入天寒地凍的冬季,蔬菜瓜果更是貴得讓人乍舌,番茄每公斤接近八個美金,黃瓜則超過十二個美金。我每月有二百多美金的生活費,也只能偶爾打打牙祭,而當地人的餐桌上,僅有土豆、洋蔥和胡蘿蔔,吃到人反胃。 我聳聳肩,學著瓦西裡的口氣說:「算了,安德列同志,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跟我走,我請你喝酒。」 「真的?」他喜出望外,看得出是真正高興。我走過去接受他的擁抱,然後把手臂穿進他的臂彎。 來烏克蘭四個月,對斯拉夫民族表示親熱的方式,我從最初的惶恐已經逐漸適應,但和男性實施起來還是不大自然。不過在安德列面前,我總是控制不住地言行輕佻,也許是他太實在,很容易就讓人消除戒心。 酒館裡人聲嘈雜,擠滿了口沫飛濺的當地居民。安德列護著我穿過櫃檯前的人群,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裡坐下。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說了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工作前途,英文中夾著俄文單詞,我默默聽著。 其實社會的變革,也就兩種方式,要麼像鈍刀子拉肉似的和平演變,要麼是手起刀落的政治劇變。反正承受家國劫難的,永遠是底層的普通百姓。 和大多數前蘇聯人一樣,他們無限懷念蘇維埃解體前的生活水準,那時的盧布,曾是世界上最值錢的貨幣之一,而如今的俄羅斯黑市,一美金可以兌換到四百盧布。 安德列的家庭背景,和我很象。父母都是烏克蘭最大造船廠的工程師,五十年代在中國工作過,所以安德列也能說幾句蹩腳的中文。他們家在蘇聯解體前,曾屬於生活優裕的中上階層,九一年之後則物事全非。 安德列自己在大學修的是西方文學史,畢業後卻設法加入了警局,因為員警至少職業穩定,又比一般的公務員多些保障。 「安德列,」我終於瞅了個空子插進話,問出心中埋藏許久的疑問,「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什麼樣子?」 我一直想弄明白,我記憶空白的那段時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非常狼狽。」他看著我,眼底有一絲柔軟的笑意,「一直在哭,臉上身上全是血,我以為你受了傷,讓女警替你洗過臉,才發現什麼事都沒有,就把你帶進問訊室,後來的事,你應該都記得。」 安德列描述的,好像和孫嘉遇說的差不多。我紅著臉問:「就這些?」 他眨眨眼,「就這些。」 「現場不是還有一個中國人嘛,他說了些什麼?」 「你說的,是那個姓孫的中國人?」他看著我,似乎有些困惑,最終搖搖頭,「和你一樣,什麼也沒說。你認識他?」 「不,只是好奇。」望著安德列的眼睛,我忽然覺得心虛,「你幹嘛這種表情?」 「幸好你不認識他。」他慢吞吞地說,「否則我們兩個就不能坐在這裡喝酒了。」 「為什麼?」我睜大雙眼。 「孫一直是稅警和員警的目標。幾進幾出警局,沒有足夠的證據,每次只能不了了之。」 我有點明白安德列的意思了。他身在犯罪科,如果我和孫嘉遇相熟,作為涉案員警,他自然需要避嫌。 「可是……」我遲疑地問,「每次都要花錢才能放人是吧?」 安德列緊閉雙唇不肯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已經默認。 我冷笑一聲:「剛才還說不黑呢,中國人在你們烏克蘭員警眼裡,就是花旗銀行。」 「他是真的有犯罪嫌疑。」安德列拼命搖頭,「你聽說過『灰色清關』嗎?」 我點點頭。 「孫就有一家這樣的清關公司,他幫助進口商偷稅漏稅和走私!」 「那又怎麼樣?」我瞪著他。 對我的是非不分,安德列表示出極大的震驚。他湊近我,將近一釐米的棕色長睫下是碧藍冷峻的眼睛,「玫,你太幼稚,我知道他是你的國人,可這裡是烏克蘭的土地,如果他違法就要接受懲罰。」 我不快地閉上嘴,表示和他無話可說。說我幼稚,其實他才是真正的純情。 灰色清關是獨聯體國家的一道獨特風景,出關的進口商品,不論貴賤,攏堆兒按貨櫃算錢,沒有任何清關單據,貨主從此禍福自擔。 即使我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內幕,但也知道這種清關公司,基本上都有當權的大人物做後臺。簡單說,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結,如果沒有烏克蘭當地政府的默許,灰色清關不可能如此猖獗。 在烏克蘭的華商,提起灰色清關恨得牙癢,卻又無可奈何。因為按照正常的清關程式,進口商品均以奢侈品300%徵稅。以廉價為賣點的中國商品,不走點歪門邪道,難道讓那些批發商喝西北風? 不過我確實沒想到,孫嘉遇做的竟是這一行,一直以為他是進口批發商。 察覺到我的不悅,安德列也不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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