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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他說,你很美,慶長。我給你這些,不是要你改變。而是想讓你嘗試生活中其他部分。她說,你想讓我成為像Fiona這樣的女子嗎。他說,當然不是。我一直尊重和愛慕你自身的存在。但現在你是我的女人。慶長。你要接受你的男人所給予你的東西。僅此而已。

  水晶吊燈。燭火晚餐。一頓西餐花費不俗。她坐在對面,看著江水兩岸霓虹燈火,內心惘然。她要的是一個伴侶,不是一個階層。有時她把他拉進她的生活,瞻裡的冰天雪地,她在現實生活中的窘困和落魄,她內心的渺遠空曠。有時他把她拉進他的生活,他作為主流範疇的強勢和權力,他情感的無法忠誠和割裂。只有他們的愛是單純的。但這份情感,找不到現實的基地。只能像飄搖的種子,在風中漫無目的地漂泊,找不到一塊可植種的多餘土壤。

  他直接說,慶長,你不能結婚。你要離開定山。

  那你如何安排我。

  你要給我時間,讓我來處理問題。任何問題都需要協商解決,不是短時間的分曉。

  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他坦白看著她,說,我無法說清對未來的預計,但我知道如何安排我們的現在。他停頓了一下,說,我想在上海幫你另租房子。事實上最簡單的方式,你可以搬去租賃式酒店公寓,房間舒適乾淨,有人來清掃服務,你工作或出去活動,都很方便。

  不行。一個月上萬,太過昂貴。

  你無需考慮這些。

  我生活得自在。也許只是你覺得不習慣。

  他拿出一張卡,遞給她,說,你最近沒有穩定工作,我希望你還是能夠生活舒適。我要照顧你,慶長。

  她突然覺得內心一陣躥動,一股強烈意志從胸口升騰而起,根本無法遏止。她說,你要做什麼。你讓我住你為我租下的房子,讓我用你的錢,讓我等在上海,讓我失去對生活的控制和安排,讓我成為你情感生活的三分之一。我做不到。我要結婚,想生孩子。

  你如果要生孩子,只能生我的孩子。

  她尖銳回應,你已經有三個孩子了,他們在溫哥華。你還有一個北京女友在極度渴望能為你生兒育女。

  我只想要跟你生下來的孩子。

  你怎麼跟我要,結婚嗎?同居嗎?

  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怎麼跟我在一起?

  以一切的可能的合理的方式,跟你在一起。

  她低下頭,默默發笑,我對推動你的妻子和女友,沒有願望,也沒有力氣。我只想平靜生活。

  那我們的感情你置於何地?

  這個問題,我也可以轉過來問你。你早有妻兒家庭我不計較,這是你的組成部分,你不想改變,我就不會要求你破壞。但你若想跟我在一起,必須離開于薑。否則我怎麼能夠看到你對我們的感情至少有所尊重和犧牲。

  我會處理。但我希望你馬上離開定山。我無法忍受你在一個男人身邊生活,我會發狂。

  在你沒有做出任何行動之前,你有權利來要求我這樣做嗎?你仔細想想,你有何權利說出這樣的話?

  慶長!注意你的言辭方式。

  但她並不打算退卻。她說,只有當你成為一個做出選擇和擔當的男人,至少有一個屬於你自己的空間來容納我們彼此的時候,你才有權利來要求我,要求我為你做些什麼!現在你沒有資格!

  如此對抗他,她並不後悔。他們在現實中無法隸屬沒有歸宿,他如此靈敏,早該如她一般內心洞明。即便如此,她也早已知曉自己勢必將跟隨他,在這段感情裡輾轉流離。哪怕不問時間和未來。

  那一年春天跟隨他去新加坡開會。天氣炎熱,日日高溫,白天她大多待在酒店房間裡。晚上他工作結束,如果沒有應酬,會帶她吃飯,散步,看電影。她在樓下午後花園,撿到墜落在草叢裡的緬梔子。硬挺厚實的小花朵,有5片乳白色花瓣,橙黃色花心襯著青翠側葉,芳香潔淨。回到房間,選擇窗邊一個角落,把定焦相機擱在窗臺上。從木百葉過濾之後射進來的日光,呈現渙散而輕盈的質感。她試拍一張,發現臉部、脖子、手臂裸露出來的皮膚,光澤極為柔和自然。無心所得,馬上把握。換上一條白色襯裙,棉和絲混織柔順單薄的質地,低垂領口處有纖細蕾絲。把緬梔子插在左邊髮鬢,長髮流瀉在兩邊臉側,嘴唇抹上口紅。這樣,對著木百葉窗口的光線,進行自拍。

  光線在分分秒秒中發生變化,很快被暗淡暮色替代。拍下約20多張照片。事後,她在電腦裡重播這些照片,看到一個全新的被發現的自己。或許也是一個被重新創造的自我。面容已有衰色,眼睛清澈似浸潤淚水。漆黑長髮,白花,口紅,手臂上刺青,襯裙,變幻莫測如同水紋日影的神情。這是28歲的她,與一個男子熱戀之中的她,被男子的感情和欲望重重包裹之中的她。她知道,這是生命中極其特殊的一個階段。

  她從未有過這樣珍重的時刻,如同珠貝中被磨礪的粗糙沙子,被孕育成一顆真珠。只因通過與一個男子肉身和情感的聯結,獲得一種全然新生,透通空靈,熠熠閃光。只因知道自己在愛與被愛著。

  她沒有告訴他,自他離開上海,她已經正式對從香港回來的定山提出分手。她選擇實話實說。這是周慶長的方式。

  她說,定山,我愛上一個有家庭的男子。本來我打算離開他,與你結婚。但我們感情強烈,確認無法分開。雖然他目前不能跟我在一起,我依然決定要給他時間。

  定山平靜,說,慶長,其實你知道你時間無多。你28歲。他可否能夠給你未來。

  她說,這倒是次要的。我只想得到自己期待中的感情。

  我一直試圖照顧你,慶長。但這不是你能夠獲得滿足的感情,是嗎。

  這是兩回事情,定山。人生短暫,世事無常,其實我知道情愛歡愉如同清晨的露水稍縱易逝,即便如此,我也要得到。生命的苦痛和悲哀太多。哪怕一絲絲光線,也是我的所求。我不尋求你的理解,我只希望你接受我的決定。

  你可以離開。慶長。但如果你回來,我依舊在這裡。請你記得我的位置。

  我很抱歉。

  不。你有你離開的自由。我也有我等待的自由。這只是我們各自的選擇。

  她想,他們能夠如此輕省地面對和解決這件事情,大概因為她與他都性情不俗,不拘一格,所以態度簡潔截然。定山理解和接受人性幽微之處,這些存在極容易被隨意放置粗暴輕率的世俗斷論和道德質問。但何謂規則又何謂標準。他無法提供給她想要的東西,而她自知內心並未死滅。她心灰意冷,但卻從不輕易妥協。

  她沒有告訴清池她所做的決定。她寧願讓他感覺她的生活獨立自主,並不因他有改變,或者說,他不解決自己的問題就可以得到她的全部。他對女人的支配隨心所欲,自身強大試圖操縱一切。這不是她想讓他得到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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