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盒(51)_學達書庫

五十一

　　冰涼的灰色牢門打開了，女兒走了出來。她那雙已經變得冰冷世故的眼睛掃在父親身上，讓他渾身一冷。他走到女兒面前，伸出雙手將她攬進懷裡。

　　"孩子……"父親已經泣不成聲，可是從他懷裡抱著的這個女孩身上，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她那麼瘦，那麼僵硬地任由父親摟著自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回到家裡，男人忙著張羅一切，而女兒始終一言不發地坐著，四下打量著這個已經變得陌生的家。

　　"爸。"

　　男人在廚房裡忙忙碌碌，突然聽見客廳裡的女兒叫了一聲，他手中的碗一下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爸！"女兒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又清清楚楚地叫了一次。

　　男人走出廚房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他等了這麼多年，本來以為不會再聽到這個熟悉的稱謂。他徑直走向女兒，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怎麼啦？孩子。"

　　"沒什麼，只是想叫一聲。"女兒的眼中也翻滾著淚，"好久……好久沒叫過這個詞兒了，好像都口生了。"

　　那一天，男人和女兒聊了很多很多，他的生命之火好像已經被重新點燃。這個心力交瘁的父親為自己的女兒重新聯繫了學校，希望她能夠繼續過一個正常的花季少女的生活，繼續上學、高考，以後能夠找到滿意的工作，走完幸福的人生。

　　然而，他並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充滿了誘惑，除非生活在真空的世界裡，否則你就有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被捲入欲望的陷阱，無法自拔。

　　當女兒再次被送進學校之後，明顯感到力不從心。從小就缺乏學習基礎的她儘管打從心眼兒裡真的想要好好學習，不讓爸爸再操心，可是由於拉下太多的課程，她一時根本補不上。這個年紀的孩子往往都是排外和好奇的，班級裡突然間多了這麼張新面孔，誰也不願意和她主動交流。女兒感到無比孤獨和沮喪，但是為了父親，她仍然硬撐了下來。每天形單影隻地游走於學校和家庭之間，她幾乎要被壓得透不過氣來了。直到有一天，發生了一件讓她再也無法忍受的事情---那天中午，從食堂裡吃完午飯的女兒剛踏進教室就感覺到異樣，聚集在教室裡的同學都在偷看自己，並且竊竊私語，好奇的目光帶著些許譏諷和恐懼。女兒不知道他們在議論自己什麼，但是這種氣氛讓她感到很壓抑。她強裝鎮定地上課，可是在課上，坐在她身邊的一個同學突然舉手要求調座位。這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同學們一定是聽說了自己曾經吸毒的事情。

　　這個不光彩的歷史本應該作為一個秘密被深深埋藏起來，究竟是誰這麼無恥地挖出這個血淋淋的瘡疤？女孩憤怒了，她拎起書包跑出了教室。

　　當她的父親滿心歡喜地計畫著新生活的時候，並不知道，他一直憧憬著的未來早已在他一開始的疏離之中灰飛煙滅，他本以為終有一天自己將過上的那種幸福生活，再也不會到來。

　　從學校跑出來之後，女兒經常在街道上遊蕩，在那裡，她又遇見了曾經熟悉的面孔，想起了吞雲吐霧的快樂、思念著飄飄欲仙的感覺。最終，她還是禁不起誘惑，再一次接過了魔鬼遞來的毒蘋果。

　　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她開始偷父親的錢。起初，父親對此不以為意，以為不過是自己大意把錢弄丟了。可是，隨著數量的增加，他漸漸感到有些不對勁。直到學校的老師打來電話，告訴他女兒已經很久沒來上課。他才明白，自己最怕的事情再次發生---女兒複吸了。

　　到了炎熱的夏天，女兒仍然沒有換上短袖衣服。一天傍晚，父親從外面回家的時候，給女兒帶回一條漂亮的連衣裙。

　　"試試看吧！"父親將裙子遞給女孩，一直觀察著她的反應。

　　"我不要！"女孩頑強地推拒。

　　"為什麼不要？這世上哪個女孩子不愛漂亮？"父親已經有些惱火，他預感到事情可能正像自己猜測的那樣。

　　"我不愛穿短袖衣服！"女兒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軟弱，怯懦的眼睛不敢直視父親。

　　"你不愛穿短袖衣服！？"父親憤怒地一把抓住女兒的胳膊，不顧她的掙扎，"你為什麼不肯？是不是因為這個！"他用力一扯，女兒上衣的袖子被整個扯了下來，露出胳膊靜脈處那一大片青紫和針孔。

　　這醜陋的傷痕像惡魔般寄居在女兒的胳膊上，也寄居在她的靈魂深處。它仿佛正肆無忌彈地嘲弄著父親的失敗。

　　"哈---哈哈哈哈……"失敗的父親突然爆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他鬆開女兒的胳膊，慢慢走到桌邊坐下。他的神經經受不起這樣巨大的刺激，已經完全損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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