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盒(43)_學達書庫

四十三

　　"你的頭髮又長又黑，好美啊！"國安陶醉地歎道。

　　他幫春兒梳理完頭髮，將梳子遞還給她。春兒將梳子放進梳粧檯上的竹筒，又從裡面抽出一把手柄上纏著紅絲線的剪刀，悠閒地靠在鏡前，對著明亮的燈光修剪起發梢上的開叉。烏黑的頭髮在燈光的映襯下變成了棕紅色，國安坐在對面默默地看著，心裡充滿了對她的愛。幸福的感覺在這炎熱的夏夜緊緊地包裹著這個男人。

　　春兒的演出大獲全勝，所有的人都為曲藝界出現的一顆新星而興奮不已。這個滿懷夢想的年輕女孩的心開始在高高的雲端飄浮，她為自己的才藝、美貌而陶醉，更為名氣所帶來的吹捧和愛慕沖昏了頭，她開始頻繁地出席各種為社會名流準備的社交場合。在那裡，她原本單純、清苦的生活一下子被紙醉金迷的生活方式衝擊得失去了原則，單純的少女開始變得圓滑起來。對於她的改變，國安全都默默地看在眼裡，但是他自以為瞭解春兒，從小看著她長大，他不相信春兒會變。

　　這一天，春兒又有一場演出，可是國安並沒有接到她的邀請。他打算給心愛的人一個驚喜，於是騎著自行車帶著一大束山茶花在戲院門口等她。直到午夜，看戲的人們漸漸散去，國安還是沒有看到那個嬌小的身影從戲院裡出來，他跺著已經麻木的腳站在門口等著。過了很久，他終於看到春兒濃妝豔抹地從裡面走了出來。她並沒有看到國安，而是滿臉堆笑地徑直向停在遠處的一輛"賓士"走去。

　　國安怔怔地望著心愛的女孩坐上那輛車，手中紅豔豔的山茶花無奈地落到地上……

　　春兒再也沒有找過國安，他每天失魂落魄地在工廠裡幹活，腦子裡卻總也忘不了春兒那張曾經純真的笑臉。

　　很快，能將杜麗娘飾演得爐火純青的春兒在一次體檢中查出患上了絕症。她的世界瞬間崩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已經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連眼神也變得黯淡無光。在這關鍵的時刻，她新結交的那些"朋友"突然全都消失了，沒有一個人肯照顧她，只有幾束虛情假意的鮮花和幾張輕飄飄的卡片。強烈的落差讓春兒的精神幾乎達到了崩潰的邊緣，這時候，她終於想起了曾經對自己呵護備至的國安，撥通了他的電話。

　　國安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趕到了醫院。看到自己心愛的人變成這樣，他心如刀絞，他甚至怨恨上天不讓自己和愛人的身體交換。他主動承擔了照料春兒所需的一切責任，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給她治療，每天盡心盡力地照料著她。然而，接受化療所需要的費用對於國安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他微薄的積蓄很快就花光了，為了拯救自己的愛人，他不得不同時兼做兩份工作，日以繼夜地幹活來攢錢給春兒治病。這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漢每天幾乎沒有睡覺的時間，身體越來越消瘦，可是強大的愛竟然支持著他堅持了下去。

　　接受化療之後，春兒引以為傲的秀髮開始大把大把地脫落，每天發現枕上有厚厚一層掉落的長髮使這個曾經愛美如命的女孩驚恐萬分。她像瘋了一樣砸碎了房間裡所有的鏡子，不讓任何人靠近她。她無法接受自己光頭的模樣，儘管國安不斷地告訴她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自己都會永遠守在她身邊。

　　春兒每天死死地盯著病房外的一株掛滿紅花的山茶樹，歷數著自己最後美麗的日子，她的精神已經變得有些恍惚，竟然自說自話地堅信，當山茶樹的花朵全都凋謝，自己的生命也將走到盡頭，就像那已經掉落的頭髮一樣無可挽回。無論別人怎麼勸解，春兒都不願意將自己從這個精神的桎梏裡解放出來，眼看著她一天天衰弱下去，國安心如刀絞。

　　時間就這樣過去，轉眼從春到夏，窗外的山茶花開得如火如荼，可是春兒總是歎息著："秋天就要到了……秋天就要到了……"

　　天氣漸漸變得寒冷，可是窗外的山茶花依舊綻放得冶豔非常，似乎季節已經把這個生命從規律的轉輪中除名。直到深秋，萬物蕭瑟，只有這一株山茶花仍然不依不饒地挺立著一樹紅花，帶著它的生命和熱情頑強地活著，也帶給春兒生的希望。

　　事實上，這棵樹並不是什麼生命力旺盛的象徵，它的命運也逃脫不了時間的安排。它的堅持只是因為每天晚上，總有一個男人的身影在樹下忙碌，將一朵朵紅色的山茶花粘在那已經枯萎的枝幹上，勉強維持著它旺盛的假像。

　　為了自己掉落的頭髮，春兒每天失魂落魄，這個極其愛美的戲曲演員怎麼也無法接受沒有了那一頭引以為傲的美麗長髮後自己的樣子。當春兒終於同意試試戴上假髮的時候，她已經在內心掙扎了許久。可是，當國安為她把假髮套帶上，並且把鏡子遞給她的時候，她只掃了一眼就開始歇斯底里地發作。

　　"假的！假的！！我看起來好醜！"

　　春兒瘋狂地砸碎了鏡子，扯下頭上的假髮，並且開始狂暴地摔東西。國安站在病房中央，心痛地任由她把東西一件件砸在自己身上，他沒有閃躲，卻下定決心要為女孩弄到一頂用真的頭髮做成的頭套。在塑膠和合成材料充斥的年代，想要弄到一頂真的頭髮做成的假髮談何容易？國安絞盡了腦汁，終於想到一個辦法。

　　春兒的病情在精心治療之中一天天好轉，可是國安卻漸漸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在生死邊緣掙扎的她根本無暇顧及自己昔日的戀人究竟去了哪裡。這樣的事情在世人眼中根本不足為奇，很多人都會在自己曾經海誓山盟的戀人遭遇病痛之後棄之不顧。春兒已經遭遇過這樣的拋棄，她漸漸變得不在乎了，因為她的病情也在一天天地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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