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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猛然間,房間內光線暗下來,《牡丹亭》的樂曲越來越響,當周圍再次明亮,那個叫國安的男人已經坐到了戲臺下面。臺上正在預備演出昆曲"遊園"一折,燈光舞臺樂隊均已就位,只等主角---扮演杜麗娘的春兒上場。可是,觀眾們等了又等,卻遲遲不見有人上臺。只有國安一個人知道,春兒一定緊張了,她這是第一次登臺。想到自己幫不了她任何忙,國安焦躁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過了一會兒,裝扮好全副行頭的春兒終於粉墨登場。可是,她一看到台下這麼多觀眾,頓時傻了眼。一瞬間,苦練多年的身段唱腔都忘了,只剩下怦怦亂跳的心。

  看到臺上的主角呆若木雞地站著,坐在下面的觀眾一個個都不耐煩了,有的人開始喝倒彩。國安急了,他聽春兒唱過無數次的"遊園",他知道她唱得很好,只要開口,她就能順暢地唱下去。於是,國安大膽地站了起來,清唱著為春兒開了個頭。這時候,春兒仿佛重新被注入了異樣的活力,張口唱了起來。

  國安終於放心了,他坐下如醉如癡地盯著臺上的春兒,眼中閃爍著癡狂的愛慕。

  春兒化了妝的臉豔若桃李,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像木偶身上的鋼線一樣牢牢牽制住了國安。

  她輕輕抖著扇子,啟口唱道: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

  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

  茶縻外煙絲醉軟,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

  閑疑眄,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聲溜的圓。

  國安在台下托著腮看著她,兩人的目光不時地粘在一起,仿佛世界上除了他們之外,別的東西都不復存在。

  一出"遊園驚夢"終了,演杜麗娘的春兒退場之後,國安才如夢初醒,急急忙忙地站起來,拿著一大束殷紅的山茶花向後臺跑去。他穿過佈滿灰塵的後臺,往化粧室走去,這一段長而狹窄的路上擠了很多化了一半妝的演員,他們那上了油或粉的臉、戲服上那些閃閃發光的飾物在亮得刺眼的燈光下勾畫出一個和現實完全脫節的、光怪陸離的世界。在這裡,什麼樣的鬼怪和聖賢都濟濟一堂,燥熱的空間裡彌漫著汗味、灰塵和他們身上化妝品散發出的油脂的酸味。可現在,當國安越過這一張張或怪異或美麗的臉龐時卻心無雜念,一心只想快點走到那間門上寫著"主角"的化粧室。

  他輕輕地敲敲面前那扇用密度板裁成的、簡陋的門。一個輕柔婉轉的聲音立刻歡快地應到:"進來!"

  國安的心一陣狂跳,他推開門,眼前那讓人眼花繚亂的華麗色彩讓他感到頭暈。這是一個鮮花的海洋、一朵用虛幻的財富換取的泡沫,儘管它在明亮的鏡前燈下閃耀出奢靡的光輝。但,國安的眼光只停留在色彩斑斕的頭面、水鑽閃耀的首飾和戲服包圍中那個小身影身上。

  已經卸了妝的春兒已經沒有臺上那種妖嬈的媚態,她坐在鏡前梳理著自己的齊腰長髮,一面還斜眼望著站在身後的國安偷笑。

  "你剛才唱得真好。"國安憨厚地咧開嘴,將手中的花輕輕放在一邊。

  "真的?"春兒的鳳眼中流露出盈盈水光,她轉過身望著國安,手裡仍然不停地梳理著頭髮,"哪裡唱得好?"

  "這……我說不上來,我只是覺得,心都要碎了。"國安結結巴巴地答道。

  "哼!"春兒佯裝嗔怒,臉上卻泛起了紅暈,"我看你根本就沒有仔細聽。"

  "怎麼會呢?!我……我……"國安額上泛起細密的汗珠,焦急地辯解著。

  看到他著急的樣子,春兒忍不住"噗哧"一笑:"逗你的,看你急得那樣!剛才上場的時候,我都快要嚇死了。那麼多人都看著我,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詞兒都忘了。多虧了你,不然我就完蛋了!"她輕巧地把手向後一遞,仿佛獎勵般把梳子遞給國安:"幫我梳頭吧。"

  國安趕緊接過她柔荑之中那把紅色的木梳,輕輕地為她梳起頭髮來。他如癡如醉地望著面前如瀑布般烏黑發亮的長髮,陣陣香氣從那絲縷間鑽進他的鼻腔,弄得他鼻子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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