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盒(41)_學達書庫

四十一

　　收音機裡傳出含混不清的女人的唱腔：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聽到這熟悉的樂曲，男人臉上露出一種游離現實的表情，似乎想起了什麼美好的往事，跟著收音機哼唱起來：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隨著他沙啞走調的聲音，我的視線游走於他腦中的回憶。我看到了一幅發黃髮舊的畫卷，帶著青澀和掙扎，像繩索一樣桎梏著這個男人的一生，讓他不能自由---

　　秋天，血一樣鮮紅的山茶花在山坡搖曳，仿佛要跟天空比試生命的燦爛與久遠。一陣稚嫩的哭聲從冶豔的茶花叢中傳出，那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哭得格外傷心。過了一會兒，一個愣頭愣腦的少年從山下急急地跑上來，顧不得自己滿頭大汗，就用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喊道："春兒！春兒，你在哪兒啊？"

　　花叢中許久沒有回應，過了好久，一個紮著兩根長辮子的小姑娘滿臉淚痕地站起來："我在這兒。"

　　看到她，少年緊皺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隨即走過去嗔怪地問："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啦？"

　　"師……師傅，她打我，我怕……"小姑娘委屈地抽噎著。

　　"傻瓜，那都是為了你好，學戲能不挨打嗎？"少年心疼地撫摸著她的頭。

　　"可是真的很疼啊。國安哥，我不想學唱戲了。"

　　"那可不行，你爸爸媽媽把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哪！怎麼能辜負他們呢？春兒，你聽話，以後成了明星站在舞臺上，哥每一場都去聽你唱，每次都給你摘山茶花，好不好？"

　　春兒擦乾了臉頰的淚痕，撅著嘴撒嬌："那你現在就給我摘。"

　　就這樣，兩個小小的身影捧著一大抱紅豔豔的山茶花手牽著手向山下走去。

　　那是這個名叫國安的男人最美好的回憶片斷。那時，那個留著長辮子的女孩是他生活的核心，他家就住在戲校旁邊，每一天從裡面傳來的"咿咿呀呀"的唱戲聲薰陶著他長大，然而他最喜歡的，還是春兒和她的《牡丹亭》。

　　畫面流轉，一下子跳到了兩人的少年時代。那時候，春兒已經成了學校裡一個小有名氣的角兒，扎實的功底以及那一頭美麗長髮成了她的標誌。春兒愛惜自己的頭髮是出了名的，每天，洗頭是除了練功以外最重要的一項功課。

　　這一天，國安到春兒的宿舍去看她，正碰到她解開辮子準備洗頭。那頭烏黑油亮的長髮深深吸引了他，撩撥著他心中的愛意。他鬼使神差地對春兒說："我來幫你洗吧。"

　　這是一個邀請、一個暗示，女孩望著這個從小跟自己青梅竹馬、對自己呵護備至的男人，猶豫許久，終於點點頭。

　　柔滑如絲的長髮在國安粗糙的掌心摩擦，叮叮鈴鈴的水聲落入盆裡，秀髮浸入溫水，在上面倒晶瑩芬芳的洗髮精，輕輕按摩、輕輕揉搓。直到雪白的泡沫膨脹開來，香氣四溢，國安的心化開了，隨著在盆中盤旋的泡沫蕩漾。他情不自禁地說："你的頭髮又長又黑，好美啊！"

　　兩人的心在這個下午終於湊到一起。說不清是什麼感覺，當他們並肩坐著的時候，春兒開口："下個禮拜我們團就正式公演《牡丹亭》了，你來看嗎？"

　　"怎麼能不來？你第一次正式上臺。"國安用發抖的聲音說。

　　"一定來呀。"

　　"一定來！"

　　"那……"春兒忸怩著。

　　"你別忘了小時候說的話啊！"

　　國安的臉紅了，憨厚的笑著說："怎麼會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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