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盒(7)_學達書庫

七

　　"大哥，家裡人生病了，我和我弟弟急著回去看看呢……"福生有點著急地催促起來。

　　那個士兵上下打量了他們一通，惡聲問："沒從宮裡偷什麼東西吧？"

　　"沒……沒有啊！"福生緊張地回答，"您看我們連包袱都沒帶。"

　　士兵又不信任地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番，終於揮揮手同意兩人通行。一種願望終於被滿足的狂喜瞬間填滿了他們的心，兩人手拉手一通小跑打算快點離開這個巨大的牢籠。就在這時，石磚鋪就的地面上，突然發出一聲清脆的硬物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天地間刮起一陣粉紅色的旋風，轉瞬即逝。一股淡淡的香味彌漫在空氣間。

　　福生和青容的身體仿佛瞬間被凍結了，他們回頭呆呆地看著身後掉落的那個銀質掐絲雕花的盒子，望著裡面裝的散落一地的香粉。那是他們倆年少時的信物，懵懂的愛情和友情的象徵。青容身上什麼也沒有帶，只剩下這個紀念品一般的盒子，她捨不得將之丟下，偷偷揣在懷裡。

　　與此同時，駐守城門的士兵們也看到了這個盒子，他們不知道這盒子代表著什麼意義，只是單純地猜測兩人從宮裡偷了東西，便很快圍了上去。福生如夢初醒，拉著青容大叫道："快跑！"

　　可是，他們追求自由的腳步再快也比不上追趕他們的馬匹。眼看快被追上了，福生轉身擋在那些士兵面前，卻被無情的馬蹄踩斷了腿，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滾起來。

　　"福生---！"青容再也顧不上自己逃跑，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她尖利的女人聲音幾乎葬送了兩個人的性命。本以為只是抓到了竊賊的士兵居然意外地抓住了出逃的秀女，對他們來說，今晚簡直是個豐收的節日。

　　他們被五花大綁地捆送回宮。福生的腿已經被馬蹄踩斷，只能躺在牢裡忍受著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最讓他痛徹心肺的，是根本不知道青容小姐被如何處置。

　　躺在四壁透風的大牢裡，福生不斷地質問蒼天，為什麼對他們如此不公平；為什麼就不肯放過他們這兩個如螻蟻般微不足道的生靈。他本以為現在最殘酷的結果不過就是兩人一起被處死。也許對他們來說，死亡才是更好的解脫方法。

　　可是福生沒有想到，等待自己的是更加慘烈的命運---沒過多久，他就被放了出來，送回青容的房間，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又見到了朝思暮想的愛人。兩個人見面之後，感覺恍若隔世，但他們絕不相信自己就這麼輕易地被放過，一定有更大的災難在後面等待著他們。所以，兩個人做好了必死的準備。果然沒過多久，一個荒唐的判決就落在了他們頭上：她將被遣出宮，嫁給一個小官吏為妻，而福生，必須留在宮裡繼續作苦役。

　　這個裁決無異於要讓兩人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中了卻殘生。性格剛烈的青容決定投繯自盡，她寧死也不要別人再來擺佈自己的命運，無論福生怎麼勸解，她都不願意再苟活。

　　見自己心愛的人如此決絕，福生也決定跟她一起投繯，可是，青容卻跪地求他一定要看著自己上路，為她收屍。因為吊死的人往往都很難看---滿臉青紫，舌頭伸得很長，她不願意自己最後的樣子變得那麼難看。她請求福生在自己死後為自己化妝，讓她美好的樣子永遠留在他心目中。

　　這大概是人世間最淒慘的請求，十三歲來到京城的那一年，因為身上長了疥癬，用了福生為她精心調配的香粉才恢復了美麗的容顏。她的美貌是他給的，她的美貌是為了他才綻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會用充滿愛意的雙手為她施粉黛、點絳唇、理雲鬢。其實，在他們沒有意識到的青春歲月中，兩個人已廝守多年，他們的人生並沒有遺憾。

　　那天晚上，青容將早已準備好的白綾掛上房梁，雙手緩緩地把它系了一個死結。她站在凳子上，沖下面的福生粲然一笑，仿佛是要去赴宴而不是赴黃泉。福生望著青容坦然的眼神，雖然心如刀絞，卻用微笑回應了她的笑容。

　　"你先到外面去等我吧。"青容輕描淡寫地說。福生不再說什麼，一瘸一拐地倒退著蹩了出去，輕輕地關上了這扇生死之門。福生站在外面，四周寂靜無聲，他突然產生了錯覺---覺得青容主子不過是睡著了，自己正在守候著她，就像小時候一樣，明天早上，她還會像往常一樣醒來，召喚自己去給她梳妝。他回想起他們倆小時候的種種，臉上浮現出微笑。

　　"砰！"一聲悶響打斷了福生的思緒，就像一個切音一樣把他的生命切斷了。福生再仰頭看天空的時候，只覺臉上一片潮濕。

　　過了很久，他推門進去。風把殘燭熄滅了，房裡很安靜，已再沒有一件活物，只有一股幽香像死去的靈魂一樣縈繞在房間裡。

　　福生繞著青容掛在房梁上的屍體轉了幾周，她的頭低垂著，原本柔軟溫暖的四肢已經僵硬地垂直下來。

　　"在我死後，為我化妝，不要讓我那麼難看地上路。"

　　福生笨拙地扶起地上翻倒的凳子，爬上去，把青容從那奪去她性命的繩結上放下來，然後把她平放在床榻上。他用火石重新點著蠟燭，拿出脂粉盒子，像每天早上那樣，為她施粉黛、塗胭脂、描眉、整理頭髮……

　　"你看，你多美啊！"他一邊為她化妝，一邊微笑。那些脂粉都是為她而做，現在，再也沒有人會用它們了。福生拿起鏡子，放在青容面前，想讓她看看自己美麗的樣子，可是青容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福生在鏡中，只看到了自己淚流滿面的臉。他緊緊地抱住一生都沒法親近的愛人，用淚水祭奠他已經死去的心。

　　紅花姐，綠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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