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盒(6)_學達書庫

六

　　突然有一天，皇帝駕崩的噩耗席捲了整個後宮。這個消息就像給後宮所有沒受過臨幸的秀女判了死刑一樣。因為這意味著她們將永遠沒有出頭之日，在還沒有見到那位神秘君主的時候，就必須一生獨守空閨，直到死亡降臨。

　　這對於一群剛剛二十出頭的女人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於是，接二連三地，後宮傳來秀女自殺身亡的消息，整個宮廷籠罩在一股揮之不去的恐怖之中。

　　與此同時，一樣感到了無生趣的青容也想到了死，因為她知道自己註定沒有未來。這個柔弱的女人在心裡秘密醞釀著自殺的計畫。但她的一舉一動，都在福生的密切注視之中，他知道青容的痛苦，害怕自己的主子會做出什麼傻事。所以不分晝夜地守著她，不吃不睡。

　　一天晚上，連續值了幾天班的福生實在是支撐不住，就倚在案幾上打起了盹。睡到半夜，他突然覺得房裡的燭光亮了，緊接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立刻驚醒了，奔到青容的床前一看，只見她面色慘白地躺在帳子裡，氣若遊絲，手腕上用小刀割開了一條深深的血口，鮮血染紅了大半條被褥。

　　"福生……好冷啊……好冷啊！"青容一邊顫抖一邊斷斷續續地說。

　　看到自己心愛的人落到這步田地，福生的心都碎了。他一面手忙腳亂地幫青容止血、包紮傷口，一面止不住地流下眼淚來。

　　"主子，我不會讓你死的。還記得我當年討飯的時候是誰給我錢叫我重新做人嗎？你不能就這麼丟下我，一個人先走。"他用牙齒咬住繃帶的一端，緊緊地纏上青容手腕上那道傷口。

　　"讓我死了吧……我這一生還有什麼希望？哪怕做個平民女子……都比我現在強百倍……可以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但我的人生還沒有開始，就要結束……我不甘心！不甘心！"青容痛苦地大聲喘息著。

　　"我帶你走！"福生終於忍不住哭叫起來，"我就算死，也要帶主子逃出去！到那個時候，我出去做工養著你，決不會讓你受一點兒委屈。"

　　"我們逃不出去的，如果被他們發現，還會被賜死。"青容淚流滿面地搖著頭。

　　"哪怕有一線機會，也不能放棄。為了你，我願意去死！"這一刻，福生終於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在他的勸說下，青容放棄了輕生的念頭，轉而計畫和福生一起逃出皇宮。這是一場拿性命做賭注的賭博，贏了，就能獲得自由和餘生的希望；但是輸了，不僅會丟掉性命，還會犧牲掉家人的榮譽和名聲。誰能想像得到在那個清規戒律比山還要沉重的宮廷裡，如果秀女跟太監私奔，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儘管對於偌大的一個後宮來說，他們簡直渺小得如同堊塵，可是一旦出格，一樣會遭到滅頂之災。

　　說到這裡，老人停住了，他端起茶壺啜飲了一口茶汁，那苦澀的液體順著他枯竭的喉嚨緩緩滑下，仿佛膽汁，在他胃裡掀起一道驚心動魄的浪潮，激蕩著他的回憶---他最不願意面對，卻又深陷其中多年無法解脫的、那個絕望的夜晚。

　　他沉默著，當時的場景浮現在眼前，刺痛著他的心臟，每一次呼吸都會加劇這種疼痛。他不知道該怎麼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把他故事的結局講給我聽。

　　望著他慈祥面容下痛苦的表情，我預料到了最終悲劇的結尾。我不忍心催促老人繼續說他的故事，只能靜靜地坐在他對面，和他一起呼吸著滿屋香粉香脂發出的蘭麝之氣。也許，這樣的香味能夠讓他幻想自己一生鍾愛的女人還縈繞在身邊，不曾離開吧？

　　"那天晚上，本來我們已經計畫好了一切的……可是誰料得到，事情壞就壞在這脂粉上！"老人終於又一次開了口。

　　皇宮大院裡戒備森嚴，想要逃出去談何容易？每一道城牆都有層層管卡守衛，都需要有各種證件才能通行。何況作為一個低等下人，福生無權無勢，想要弄到通關證件，步驟繁瑣且危險。為此，他幾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對於幫助自己的那些人，他都謊稱自己家人病了，急著想出去看看。就這樣，他終於勉強辦齊了所需手續，計畫和青容在那一夜逃跑。

　　為了輕裝上陣，青容什麼財物也沒有帶。其實，雖然生活在皇宮，但是她每個月的用度餉銀少得可憐，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帶。當夜幕漸漸降臨的時候，青容換上了福生為她準備的太監宮服，洗盡鉛華，懷著一顆忐忑的心跟著福生上路了。每過一道宮牆，青容的心裡就像打開了一把鎖，她依稀記得自己十三歲那年被選進宮的時候，還以為進入了一片廣闊自由的天地，從此會像鳳凰一樣高高地馳騁在天地之間。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她一直是被囚禁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裡，那個沒有見到就辭世的皇帝並不能帶給她任何自由和幸福，反倒是從小就伺候自己、心甘情願做奴才的福生，將會解放她、給她幸福。

　　兩個人像老鼠一樣匆匆穿行在厚厚的宮牆之間，寒冷的北風侵襲著他們的身體，發出威脅的怪吼。青容情不自禁地抓住了福生的手，她感到溫暖---一種來自男人的溫暖，儘管福生已經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

　　終於，兩個人來到了最後一道關卡，只要通過這裡，他們就自由了。一牆之隔的外面，是無限的自由和幸福的可能。這時，駐守的衛兵拿著他們的通關檔上下打量，他看的時間越久，兩個人的心跳也就越快。只有他們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掌握在面前這個年輕士兵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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