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是吹牛皮(84)

八十四

　　※海兒管我叫「大佬」

　　海兒管我叫「大佬」，我比他大10歲，我屬豬，他屬雞。大約從1985年，我們就常玩在一起。1987年底，有一天下午，正在廣州美術學院讀研究生的張海兒帶著一位長頭髮、藍眼睛的德國小夥子來到我家。張海兒介紹，他是受法國下一屆阿爾勒攝影節主席于得樂的委託在中國各地組稿的。於是，我就在家裡把自己的作品小樣鋪了一地，請他挑選。他從中挑了8張作品，讓我放大成20寸，他下次來取。張海兒告訴我，他盛讚我有一雙好眼睛。後來這位德國小夥子又去了全國許多地方組稿，聽說他為了找陳寶生，冒著風雪跑到陝北榆林。後來張海兒去法國參加阿爾勒攝影節回來以後，向我介紹了中國主題的攝影展的盛況，並且給我帶來了我的參展證書和紀念品，還有他拍的我的作品展覽場地的照片。

　　沒過多久，他就應邀到法國去當攝影師了。當法國《PHOTO》雜誌的編輯來廣州追蹤採訪中國攝影師的時候，他不在，我就約了他太太胡源莉，還有廣告攝影師張小平和華漢南等朋友帶著各自的作品去酒店見《PHOTO》雜誌的編輯。後來，張小平的一張很前衛的廣告美女照還登在了那一期中國專輯的封面。

　　1989年末，有一次我從香港回廣州探親時，海兒也在家。我們一見面，他就說：「安哥不見了。」我說：「你是不是塞我呀？」他忙解釋：「不，不，以前在廣州拍照，總能在現場發現安哥，現在安哥不見了，感覺很不同……」我在香港六年期間，他每次從法國回來經過香港時幾乎都要和我「煲電話粥」。1994年我奉調回廣州後，我們又常在一起幹活兒，聊天了。

　　近些年，常有內地的朋友問我：海兒是個怎麼樣的人，對他的照片怎麼看……中國藝評家愛講「氣韻」和「風骨」，外國評論家愛講「主義」、「社會」和「政治正確」，攝影刊物上時興講「開放式構圖」和「圖像衝擊力」。我不是評論家，只能從報導攝影師的視角去寫了。反正，對任何藝術作品都有不同的詮釋角度，也無所謂對錯，而最終的詮釋權是在讀者、歷史和後人的手上。

　　※海兒的照片會說話

　　十多年來，每當有國內外同行的交流活動，我們都會各自拿出自己的作品放幻燈。海兒的作品我大概看過十多次了，但每次都有些新的感受，這些照片無論是現場情節的把握，時代印跡的抓取，人物關係的處理以至細節質感的觀照，處處都在用圖像的語言講故事。我覺得好的照片是會說話的，好的攝影師是通過生活的觀察體驗之後有話要講，有情感要表達的。形式、風格是在生活、工作、學習中自然而然地形成的。

　　布列松的「決定性瞬間」我認為是說講故事的方法；寇德卡把自己一隻戴著手錶的胳膊放在畫面前景的那幅經典的「有衝擊力」的畫面是在講述：幾點幾分蘇聯坦克開進捷克布拉格市區，鎮壓「布拉格之春」的改革；據說克萊因反對布列松的「決定性的瞬間」，但在我看來，他是把幾十分之一秒的瞬間延長到幾秒，他的畫面同樣嚴絲合縫——多一分會散，少一寸會缺很多資訊。克萊因與布列松的作品之不同處，我看主要在內容上。在形式上，布列松靜觀，克萊因躁動，他們都豐富了攝影語言的表達方式。他們的眼光又都有超越或穿透現實的力度，達到對生命和命運的觀照。

　　1987年左右，我初看到海兒的美人系列之《壞女孩》的感覺特好。我覺得他的《壞女孩》和我的一些照片是講的同一個事。區別在於我們一個是回城老知青，一個是回城小知青。後來，他在自己的畫冊前言寫了一個故事。講的是：上山下鄉當知青的時候，他的一位同學把女朋友的相片藏在自己的錢夾裡被領導發現了。在批鬥會上，他被打得很慘……

　　海兒的這批作品裡我可以認出他的太太、同學和朋友。講的就是他們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情緒。他的這些照片是化裝的、擺拍的，但卻是真實的、發自肺腑的。我覺得這些照片比起近年在許多報刊上見到的拍自遠方的、底層的、人文關懷的、但是言不由衷的圖片報導更真實，更有力。我總覺得用自己生活周圍的圖像表現自己的切身感受更顯真誠更顯功力。

　　在張海兒的美人系列的作品裡，不僅有風騷、性感、酷和時尚，還能讓人讀出更多的東西。好的照片往往不是單獨指向的，我覺得海兒的照片耐看不僅在於那些激情四溢的人物、情節，還有那些服飾、環境、細節，它們的作用不僅能烘托氣氛，而且還帶出豐富的時代生活的資訊。

　　在《火車》系列裡，我們看到在蒸汽和煤煙的籠罩下，雄偉的鋼鐵機車襯托著司機、機務段工作人員，鐵路邊種田的農民，還有武漢鋼鐵廠的工人和幹部。1989年夏，一列客車被滯留在河南小站幾十個小時，您可以從照片中見到在時代大事件下的小人物的種種樣貌和他們相互的關係……總之我讀出的是在火車周圍生活著的社會。

　　在《法國時裝》的系列裡，作者回避了記錄式地反映表演場面，而是帶我們走進了法國時裝界。他拍的時裝靈動、美妙、質地鮮明，但時裝只是襯托物，它襯出的是法國時裝產業中的工作氛圍和各色人等。這裡既有服裝大師——風流倜儻的伊夫聖羅蘭，又有嬌小慈祥的富人老太太；服裝界名流的人群中有蹺著的二郎腿，也有戴著名牌飾物的手；畫面中有在自家陽臺看時裝表演的巴黎市民，也有前衛時裝沙龍裡的異類模特，還有那華麗服飾的精美的質感。這一切的內容和多變的視角拍出了一個激情躁動的法國時裝界。

　　總之，雖然海兒的作品被人們讚賞得最多的是形式，是圖片的衝擊力。但我覺得海兒的攝影作品最打動我的是激情，是故事。一個攝影師所面對的主要問題其實還是你到底要什麼，到底要說什麼。然後才是怎麼說的問題。

　　※海兒有股蠻勁

　　攝影師常給人留下機敏、靈巧、瀟灑的印象，但那印象和張海兒一點兒也不像。

　　張海兒五短身材，廣東人樣兒，古人把廣東人稱作南蠻子，張海兒就挺典型的。他濃眉大眼，寬鼻子，厚嘴唇，頭圓體方，渾身的肌肉鼓鼓的。

　　他拍照時是一副貪婪相。尤其是在工作室內拍美人的時候，他爬高、跪低；一會兒給補點妝，一會兒又整整閃光燈；有時還會跑上街去給模特買服裝……三個小時過去了，五個小時過去了，八個小時過去了，十幾個小時，二十幾個小時……只要沒有人叫停，他就可以不吃不喝地這樣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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