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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也是1988年的7月,我的好朋友侯德健(臺灣著名歌手)的老爸侯國邦從臺灣來。他是臺灣老兵,要回闊別40年的老家探親。我跟著他老爸去四川省巫山縣月池鄉。月池鄉在與神農架只一墚之隔的大山上。全鄉有侯氏家族兩百多口人,久別重逢,鄉親們把侯氏父子前呼後擁地迎進村。少小離家老大回,侯老先生自然要去拜見三姑六婆、童年玩伴以及他家的童養媳。人家都已兒孫滿堂了,侯老先生還不好意思呢。白天走家串戶、拜山祭祖都要爬山,鄉親們給侯老先生牽來一匹馬騎。

  老人家騎在馬上一邊興奮地看著家鄉的山山水水,一邊滔滔不絕地給我們講了許多從前的故事。他告訴我們:他父親晚年的時候已頗懂風水,為了使侯家的後人能出現一個名人,他在一位路過的異人指點下為自己選了一塊墳地。他在遺言裡告訴後人:他這塊墳地是一塊險地,雖能使侯家出一個名人,但也將使侯家滅九族,只旺第三家。到如今他的這些話都應驗了……

  到晚上,他們老人家有說不完的話。我們很早就睡了,朦朧中聽他們說的都是40年風雲變幻中的家長里短和恩恩怨怨,不時發出唏噓聲和啜泣聲。最後侯老先生總是這樣勸大家:「過去的事情都是命中註定的,每個人、每一家都是各有各的難處……」

  有一天晚飯後,侯德健坐在門檻上對著他老爸唱:「喂,老張……姑娘、新娘還不都一樣,前前後後都嫁給你老張……過去年輕生氣的排長,就是你——現在的老張。只相片舊了,有點發黃……」

  在那一個星期裡,我除了拍照和採訪之外,還當他們的大合影攝影師。而且我覺得這大合影越拍越有味,每一個人的表情、姿態、服飾以及周圍的景物都在敘說著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心態;每一個人都直視著鏡頭,讓我感到一股衝擊力。這拍攝大合影的過程就像是一個儀式,凝聚著他們對親情對生活的莊嚴認同,甚至連主人的狗似乎都感到了這莊嚴,見主人排好隊,它也面對鏡頭站好。

  我對我的大合影有了新的認識:本來這似乎是從攝影術剛一發明就有的最老土的形式。但我既不是在照相館裡拍的,也不是到此一游式的紀念照,我注意關照了他們的生活場景,並努力捕捉能表現他們之間關係以及他們與生活環境的關係的細節。同時,他們與我在拍照之前已形成了某種關係,相互有了一些認識,並通過攝影有了來往,這就像是一次行動藝術過程。作為記者,我在這一家家、一群群的人的大合影中,也記錄著這國家、這時代。如果說我家的大合影是一個中國家庭半個世紀的縮影,那麼我這20年在全國各地拍的大合影,則是這個時代的中國人的縮影。中國人幾千年來的世事滄桑、恩怨情仇在這百多年來幾乎重現一遍。百多年來,只有近20年是中國人能休養生息的時代,但願這時代能綿長……

  ⒓ 趕上廣東報業大變革

  「南會、北會」

  1994年9月,我告別香港奉調回廣東,香港朋友們在《中國旅遊》畫報社為我舉行了歡送會,席間他們都紛紛表示,希望我今後能介紹更多的大陸同行與他們交流。

  1995年1月,由蛇口的張新民策劃,廣州、深圳和香港的年青攝影家40多人,在一個星期六下午齊集深圳蛇口開發區的天文館。大家輪流把自己的作品用幻燈機投影到天幕上,過片聲、講解聲,還有陣陣掌聲,一個人接著一個人……7點多了,大家肚子都餓了,但仍欲罷不能。大家一起去廁所撒泡尿,到走廊吸支煙,又靜靜地坐下繼續觀摩,鼓掌……到8點半了,交流會才結束,東道主張新民把大家請到一家飯店吃飯。新朋舊友歡聚一堂,張新民樂得把長髮不斷地向後甩,香港的餘維健把自己拍的廣州火車站照片給大家傳看。飯後,大家又在酒吧談到12點。酒吧關門了,我們又回酒店接著聊,直到深夜4點……香港專業攝影師公會的前秘書長曹鸞姿小姐提議:以後我們每年都要像這樣舉行一次聚會。於是大家商定:1996年在廣州,1997年在香港,1998年去臺灣……

  有一天,《羊城晚報》攝影部請來了我的老朋友——《中國青年報》的賀延光和《中國日報》的王文瀾來廣州開座談會。我們三個分別放了自己的作品的幻燈。他們還將開放改革以來中國新聞攝影界的改革和進步作了比較全面的回顧。

  那一年,廣東省新聞攝影協會改選,大家把我也選進了常務理事,還讓我當副秘書長。開會的時候,會長歐陽西對我說:「安哥,咱們廣東的新聞攝影這幾年有了很大的進步,在全國的新聞攝影比賽裡也多次獲大獎。據說令北方的和中央的同行們刮目相看,但咱們的影響還不大。你在全國認識很多朋友,能不能組織一次在全國有影響的活動。」我告訴他:「您這個設想正好與我們在蛇口聚會時的想法不謀而合。」於是他又問我:「大概需要多少錢?」我說:「有兩萬就行!我們吃盒飯,打地鋪。路費自理……」

  我們設想,這次交流活動以報導攝影和紀實攝影為主(影展因經費問題沒搞成),活動形式還是以放幻燈為主,座談討論以自由結合的形式進行。只要能結識到知音,觀摩到好片子,交流活動就能成功,而經費不足,可以本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精神來將就,哪怕吃盒飯、打地鋪都行。

  會後不久,《粵港資訊日報》的攝影部主任宋布軍找到順德港口機械廠贊助了4萬元。老宋也是個老知青,比我小4歲,他話不多,但是個很實幹的人。人們把攝影記者的鏡頭形象地比喻為用第三隻眼看世界,老宋的額頭印堂上還真有一道挺深的豎著的皺紋,像二郎神似的長著第三只常眯著的大眼,難怪他是我們行內的佼佼者之一。他五大三粗的身材,留著大鬍子,挺著不小的肚子,常穿著攝影背心,背著攝影包,忙忙碌碌地採訪著大大小小的新聞事件。依我的經驗,中國的壯漢往往心細。老宋就很典型,他總是默默地在幕後很細緻地做著大量的工作。

  這次活動就由廣東新聞攝影學會主辦,《人民攝影》報協辦,《粵港資訊報》承辦。名稱叫「96中國報導攝影交流會」。會議在《羊城晚報》社舉行,晚報招待所兩層樓的所有房間都被我們全包下來。後來在舉辦活動的三天裡,我們只吃了一次盒飯,還是因為活動的時間太緊湊。廣州的各大報刊都搶著請大家聚餐,宴開十來桌,餐餐有好酒。許多大報的老總也親自來舉杯道賀,這是我當初想不到的。事後我才想明白:那時候,廣東的報業正在醞釀走上市場經濟的改革。沒過多久,廣州和深圳成立了五大報業集團,各報都要擴充版面,對新聞圖片的需求也大大增加。難怪他們都積極地與各地來的攝影師拉好關係,看來,我們是喝到了媒體改革的「頭啖湯」、「頭杯酒」。

  在籌備階段,我們向內地和港臺有成就或有作品的朋友發出40多封邀請信,我還打了2000多塊錢的長途電話,得到了大家熱烈的回應。開幕的時候,共來了省內外的攝影家80多位,臺灣5位,香港20多位,遼寧、山東、北京、山西、陝西、河南、河北、四川、浙江、上海、江蘇、貴州、雲南等內地14個省的攝影家30多位,我們廣州和深圳的攝影家有20多位。大家都按我們的要求帶來了自己作品的幻燈片。

  在1月19日至22日的三天多的時間裡,大家白天就在羊城晚報社輪流放幻燈、觀摩作品。本來規定每人20張,我自己帶頭破壞了紀律,大家前後共放了2000多張幻燈,幻燈機超負荷運轉。為了保險起見,我們準備了三台幻燈機,壞了一台就立即換上一台。用壞的幻燈機由華南師範大學的老師宋開國立即拿去修。三天裡,這三台幻燈機都修過了,其中就有我的那台「心肝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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