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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孽債

  《孽債》是90年代中拍的一部電視連續劇,講的是我們雲南知青的故事。故事說的是,有的知青在逃離西雙版納時把自己的親生子女留在了西雙版納的老百姓家,改革開放後,這些孩子到上海探望自己的親生父母的故事。這電視劇在全國熱播的時候,就有不少小同行在酒桌上不懷好意地追問我:「當年在西雙版納,你有沒有過孽債呀?」我說:「沒有,真的沒有!」

  當年農場規定,職工在沒有結婚之前,每兩年可以請一次探親假。當年我們知青雖然在一起勞動生活,但不敢談戀愛,更不敢結婚、生孩子。即使有了「孽債」也不結婚,寧肯讓自己的孩子被人稱作「私生子」。其實就是因為怕結婚之後就不能享受探親假,不能報銷路費了。而探親假對知青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北京知青年齡相對比較大,思想也比較成熟些,這種「私生子」的事情好像沒聽說過。其他地方來的知青有些年齡較小,像七一屆的知青在「文革」開始時才讀小學四年級,來到農場時也才16歲左右。他們的文化水準比較低,有的寫家信都比較困難。農場的生活又很枯燥,發生性關係時也無法避孕。有一次團裡開會,各個生產隊都停工到大猛龍。有一幫女知青在去大猛龍的路上,鑽進老傣族的柴山去解手。解完手的女同學都站在路邊等著,有一個女同學很長時間都沒出來,大家千呼萬喚,她才系著褲帶走出來。後來老傣族在柴山的林子裡發現一個死孩子,據說是那個女知青在林子裡趁大家解手的時候,把孩子生下來了。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她立刻把這孩子給掐死了……後來事情如何處理我就不知道了。

  1970年的時候,有一個昆明知青調來我們宣傳隊,他是因為「犯了錯誤」被轉到這裡來的。他的「錯誤」是和一個女知青生了一個小孩。那時大家對這種事情還很好奇,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很老實地告訴我們,他們是有感情的,他現在當了爸爸感覺很好;在上山勞動之餘他還在山上找木料讓我們幫他扛回去,準備做傢俱,他的木工手藝也挺不錯的。他們那時已經有20多歲了,按憲法應該可以結婚了。但是上級不許他們結婚。上級規定,年滿25歲才可以結婚。有的知青有了孩子以後,兩個人固定了戀愛關係,並有了小孩,領導也准許他們結婚了。可是他們就是不辦結婚手續,寧肯背上一個記過處分。因為他們不願放棄回家探親的機會,所以不結婚。其實,很多私生子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私生子。這些所謂私生子在許多連隊裡都有,而且「私生子們」都長得特別漂亮,成了知青們的小玩具和小寶貝,人見人愛。

  知青下鄉已經5年到7年,或更長的時間,年齡已經是20到28歲了。但是當地的生活太艱苦了,大家都不敢在那裡安家。那時不結婚也沒有什麼避孕的方法。我當青年幹事的時候,有上海知青告訴我說:上海知青之間相互傳授一些避孕的偏方。比如用一種叫「十滴水」的清熱解毒藥物,一次喝十多瓶就能打胎。那時不時傳出在魚塘或是廁所裡發現死胎兒。

  1973年有一天,我正在大猛龍參加團宣傳隊排節目。我們五營的保衛幹事丁士奇叫人通知我回去一趟。那時候,我還是五營的青年幹事,我們倆經常配合工作。我們一見面,他就給我看某隊的兩份材料。一份是:有一個女知青懷孕了,經查有兩個男知青都承認和她發生了關係。他們都說,那女知青說孩子是誰的,誰就當孩子他爸。另一份材料是:一個男知青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鑽進女生宿舍,與他的女朋友同床共枕。他還「交代」,他們兩家的父母在他們下鄉之前已經同意他們「確定關係」了。當天晚上,我和老丁一起去到那個生產隊,參加他們隊召開的全隊大會。會上,對這幾個知青進行了批評。我也上臺給大家講了一些關於理想之類的話。

  會議結束以後,我還要連夜趕回大猛龍的團宣傳隊。路上要穿過猛龍壩子。那天沒有月亮,我走下山坡,來到猛龍河邊,脫了褲子,趟過河去。我踩著田埂往前走,前邊有一片黑心樹林。黑心樹是老傣族種來砍柴的,樹幹都有一抱來粗、一人多高,樹幹的頂端,密密地向上長著手腕粗的樹枝,遠看像是怒髮衝冠似的。我剛走進這黑心樹林,只聽得頭頂上「轟」的一聲,飛起一群大鳥,它們尖叫著四散而去。嚇得我渾身的毛髮都倒豎起來,腿一軟,就蹲在了地上。等我清醒以後,才想到那大鳥可能是一群貓頭鷹。我穿過樹林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來到一個河邊,我趟過河去才發現,我又來到了我剛才從生產隊走下的山坡。於是,我再趟回河對岸,蹲在河灘上向遠處望,找大猛龍的方向。可是,到處一片漆黑,連一點燈光都望不到。我只好又走上田埂,穿過黑心樹林,繼續往前走……我又來到了河邊。早就聽說有「鬼打牆」的事,這回真的讓我遇到了。就這樣,我繼續在田埂上的小路上轉著,我同時仔細觀察著一路上的每一個可能的岔路。我終於在一個路邊的荊棘間發現了另一條小路。我穿好褲子,邁過那帶刺的荊棘,往前走,那路越來越寬……我終於來到了猛龍河邊……

  農場發生現役軍人性騷擾甚至強姦女知青被槍斃的事件以後,上級就制定了政策:被侮辱的女知青可以回城。我們宣傳隊的一位「老昆明」知青,在出差到景洪住旅館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元女知青。可能是他在房間裡與之交談的時候有所動作,那女知青突然大叫著沖出房門,告他「強姦未遂」。於是,我們這位「老昆明」被判勞教一年。那位女知青回城了。我們宣傳隊那麼多靚女,我們的「老昆明」也長得挺帥,從來沒見他有不軌行為。我才不信他會「強姦未遂」呢。類似的事,後來,在農場還時有聽說。

  我的同學李再延和北京知青杜志強是最後一批離開西雙版納的知青。他們回城後給我講了許多知青大遷徙時的故事。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李再延說:有一天清晨,在景洪大街上支著一輛自行車,車上綁著一個竹籃子,籃子裡面傳出小孩的啼哭聲。當路人翻開裡面的繈褓時,見到裡面有一個初生的小孩。在小孩子的胸口上有張字條。字條上是這樣寫的:「我們是這小孩的父母,是來自不同城市的知青。現在我們要各奔東西回到各自的城市了,未來的命運也不知是怎麼樣。我們也沒辦法帶著這孩子回城。哪位好心人如果收養這孩子,這輛自行車就送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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