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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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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營三連指導員長得像個白面書生,個子不高,眼睛大大的,聽說還沒結婚。他們現役幹部每月可領取國家供應的二斤豬肉和一斤花生油,他的周圍常有不少女知青,我們曾在背後笑話他。但有一天,在去大猛龍趕街回來的路上,有一輛帶拖斗的四輪拖拉機路過,大家紛紛歡呼著爬上車。車鬥上站滿了人,三連指導員就雄赳赳地站在車頭和車鬥之間的鐵架子上。路上坑坑窪窪的,車顛簸得很厲害。在車經過一個大坑的時候,他忽然不見了,被摔到車底下去了,車上的人們都驚叫起來,但司機並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仍然繼續往前開。只見他躲過了滾動的車輪,身體已作好匍匐蹲掬的姿勢,等車鬥轟隆隆地開過了他的頭頂以後,他一個箭步,騰身一躍,就從車鬥後邊翻上車了。他面不改色的樣子讓我們意識到,這是個身經百戰的兵。 我們五連的楊連長是彝族人。他來了不久,就把生產隊的林地都跑遍了。他是少數民族,在山上抓「野味」是拿手好戲。我們連的上萬畝山林哪裡有穿山甲,他一看就知道。他經常在下工後叫上一兩個人跟他到山裡面去挖穿山甲,幾乎每次都是手到擒來。穿山甲糊好以後,見者有份,誰都可以去嘗嘗。 楊連長還有一道菜特別好,就是炒白蟻。夏天晚上有很多白蟻在宿舍走廊的電燈下飛來飛去,楊連長就站在椅子上端一個裝著水的盆子湊在燈下,白蟻見到盆子裡電燈的影子就撲到盆裡,白蟻的翅膀一沾水就掉了。他還用一把扇子把在盆子周圍飛著的白蟻扇進盆子裡去。白蟻多了以後,就把它們撈到一個碗裡。放在碗裡就只剩個碗底那麼一點了。我們這些看熱鬧的人都輪流站上椅子扇一會兒。 晚上大家都睡覺了,張良把我和張瞎子叫起來到他家去。楊連長和其他幾個老工人也在那兒。張良的婆娘已炒好一小碟香噴噴的白蟻,還拿出包穀酒。我們喝一口酒,放幾隻白蟻進嘴裡,真是香極了,好吃極了。至今我再沒吃過那麼香的東西。 我在農場接觸的老退伍兵和現役軍人們身上多少都有點「痞氣」。這「痞氣」裡,有點幽默、有點頑皮,還發點牢騷,不那麼一本正經。那年頭,人一正經起來就滿嘴套話,我們叫做「假正經」。在這些老兵身上沒有那種造反派的「脾氣」。 在颱風和雷暴中,我的右手落下了殘疾 有一次,我帶著宣傳隊一幫人進山砍竹子。從生產隊沿著小溪往靠近緬甸邊界的山裡走,那裡還是原始森林,有一片紅椿樹林,有小溪、竹林。這次砍的竹子只有酒杯那樣粗,長在小溪兩岸的懸崖峭壁上。從山上砍下竹子,將竹枝竹葉削乾淨以後,把竹竿從二三十米高的山上往下扔,竹子就像梭鏢一樣嗖嗖地一直戳下溝底。 我已經砍了二三十根,準備回家了。這時突然下起了大雨。我趕緊喊大家立刻返回。從崖壁下到溝底時,只見整個天上都已經是白茫茫的了,山頂上雷聲大作,狂風暴雨已經來了。 正在綁竹子的時候,山頂上突然傳來轟隆隆巨響,那響聲越來越靠近,峽谷間仿佛地動山搖。我們以前砍壩、炸樹根時有個經驗,上面有什麼響動時不要亂跑,要往上看,以防有東西砸下來。於是,我提著砍刀站在溝中間冒著傾盆大雨往天上看,竟然見到白茫茫的空中沖下一團黑黑的東西往我頭上砸來。我眼睛盯著那團迅速擴大的黑黑的東西,疾步往後躲閃,哪想到河床裡都是卵石,一下子就把我絆倒了。我拿刀的手往地下一撐,捏著刀的手緊緊地攥著,刀刃順著我的手壓了下去……這時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小溪都被堵住了。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棵大樹,被山頂上的颱風攔腰扭斷了,樹幹朝下,樹冠在上,像一個巨大的梭鏢從天上戮下來,栽在我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樹冠把河道、山峽整個都堵塞住了。這時我才感到手疼,一張手,血嘩啦啦流,有三個手指的關節處白花花的肉和骨頭都露出來了。 我嚇壞了,刀也不要了,用左手抱緊右手拼命地冒著大雨往回跑。見到我們生產隊的衛生員,我剛一打開手,血就順著掌心往下淌。衛生員也不敢處理,她用紗布把我的右拳整個包起來,就讓我去營衛生所。我跑了幾裡路來到營衛生所,老護士把我的手一打開,血又是嘩嘩地往下淌。她也不敢看了,趕快又把我的右拳包上,讓我去團醫院。團醫院在小街,離我們有二十多裡路,我先走去大猛龍上團部找車。團部報導組的北京女知青張璐知道了我的情況,就幫我找到一部去小街拉貨的大卡車,她還幫我在團部食堂打飯,讓我吃了午飯再走。 因為大猛龍河漲水,小街橋斷了,我就在河邊下了車,踩著爛泥走下河岸,過了一條簡易的木橋,再趟過一段淺灘才過了河,過了河又走了幾公里才到了團醫院。團醫院的醫生一打開我的手,血就往外噴。醫生也是重新把我的手包了起來,要做手術,但是醫院白天沒電,做手術要等到晚上。醫生給我安排了病床,但因為手疼睡不著,就到院子裡遊逛了一下午。在病房的走廊,我碰見了幾個蹲在房檐下的知青,臉色蠟黃,我問其中一個認識的北京知青得的什麼病,他說是黃疸性肝炎。一直等到吃過晚飯,天黑以後醫院才來了電。 我躺上手術臺。打麻藥的時候,醫生告訴我,因為傷口的血噴得太快,沒法在傷口周邊打麻藥,所以要用局部麻醉。這種局部麻醉要從鎖骨下面找到神經打藥,更要命的是,她告訴我她只給人打過一次麻藥,不知能不能打准,她囑咐我說:「你感覺麻了就告訴我。」她拿針管從我脖子打進去,打到我的胳膊逐漸失去感覺。她問:「麻了沒有?」我說:「麻了。」這時才動手術。手術也只是止住血,然後把皮肉縫起來,而裡面的筋並沒有接上。 那天跟我一起去砍竹子的老四川「何雞母」後來告訴我:他們扛著竹子冒雨出來時,看見整個山峽被一棵大樹堵死了,他們費了好大的勁兒在樹冠邊砍開一個洞才鑽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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