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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範大成最愛偷懶。有一次挖梯田,那時正好下雨,我們宣傳隊的任務還挺重,我幹著幹著,只見範大成躲在樹叢後站著半天沒動靜了,走過去一看,原來他把鋤頭把兒拄著下巴,雙手手指在鋤把兒上練指法,身上凍得哆哆嗦嗦的。我氣壞了,使勁推了他一把,沒想到他竟哭起來,弄得我也不好意思。晚上開大會的時候,我還做了檢討。範大成幹活累了,他就跑到傣家寨子裡,睡在人家木樓的樓梯口,像個流浪漢似的。因為我們的生產任務很重,再加上一營宣傳隊也要他去排節目,我們就把範大成送到了一營。不久一營也傳出他的一些好笑的事兒:有一次,他覺得排練太累,就在大家喝水的桶裡放了安眠藥,結果大家都睡了,他就高高興興地走到傣族寨子裡去閒逛。範大成經常出這些壞點子,當大家罵他時,他又現出一副苦兮兮的樣子,弄得大家又生氣,又好笑,簡直拿他沒辦法。現在想來,他身體不好,動過大手術,本來就不應該讓他離開上海,更不應該讓他幹重體力勞動。

  我們五連的老工人大都是在1960年從湖南農村移民來的。我們屬於老連隊,有很多橡膠林已經可以割膠了,生活條件也相對好一些。宣傳隊在這裡,雖然給連隊生活帶來許多樂趣,但我們排練節目時,也耽誤了許多活計。加上我們唱唱跳跳地搞到很晚,也影響大家休息,老工人開始發牢騷了。為不影響與老工人的關係,我和張瞎子主動要求拉隊伍去參加大會戰。所謂大會戰,就是每年旱季,各生產隊都要組織壯勞力到新建連隊周圍的原始森林去砍壩燒壩,燒完壩還要翻地;到雨季來臨的時候,又要在翻好的地裡種玉米和花生。收完了玉米、花生以後,再等到年底旱季剛來的時候,我們就在那片山地上挖梯田、種橡膠。我們把五連參加大會戰的各項任務包下來,老工人就可以留在隊裡幹活,照應家庭。

  我們幹活的地方,是原始森林,離五連有十裡多。那一年,我們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都住在山裡,在小溪邊搭一排竹房子,中間隔開,男女生各住一邊;竹床是連著的,像北方的大炕。有一天早晨,在小溪邊洗菜的女生驚叫著跑回來,說有一隻大蟒蛇在小溪對面望著她。我們幾個男生抄起鋤頭、砍刀沖出去,什麼也沒見到。燒壩以後,我們在山上翻地,土地被大火燒過以後,是磚紅色的,硬邦邦的,鋤頭挖下去,手振得生疼。我們挖著挖著,張瞎子琢磨出了竅門,地上被火燒過以後有裂縫,我們就用鋤頭往裂縫上挖,然後一翹,就翻起一大塊。這樣,工效就很快。我們翻過的地像是亂七八糟擺滿了土坯,凹凸不平的。老場長「張大炮」看到以後說這樣不行,讓我們返工去把土塊敲碎。我們正在用鋤頭敲土塊,突然下起了一場大雨。雨水一澆,那些土塊立刻就變得鬆軟了。「張大炮」看了以後,立刻改口表揚我們幹得好。

  記得收花生的時候,雨季還沒結束。我們從泥裡收穫的花生還要挑回來。而山路上都是泥,我們連滾帶爬地把花生拖回來。誰知幾天過後,倉庫裡的花生都發芽了。但是,花生是國家財產,不能分到各家各戶去處理,結果大部分都爛在倉庫裡了。

  元旦之前,我們在山上挖梯田,已經幹了將近一個月了。最後一天,「張大炮」把全營的壯勞力都調來了,搞「大會戰」,創高工效。營裡還殺了豬,給大家改善伙食。我們宣傳隊清晨四點就起床上山了。各自找好了一塊坡很緩的山地,點著火把就挖開了。到天亮,大隊人馬才匆匆忙忙趕上山。那一天,我們幹得特快,幹到天完全黑了才下山。我們背著行李、扛著鋤頭、唱著、鬧著往五營五連走。有人打開了半導體收音機,正好走到一個山埡口,收音機的信號很好,我們收聽到了電臺裡播的新年的鐘聲,我記得是《東方紅》的旋律。那天大家好像都不覺得累,因為我們創了高工效。那兩天,我挖了2米寬、180米長的梯田,和61個1米見方的栽橡膠樹的坑。

  1971年的春節,我們又排演了一台節目。

  在與張瞎子和宣傳隊的小弟兄們朝夕相處的兩三年裡,我身上的銳氣漲了不少。那時候我二十四五歲,正是年輕氣盛,幹什麼就有什麼的時候。我也再不是乖乖仔了。我也「學壞」有了煙癮,那時候抽的都是9分錢一包的「等外煙」或是一毛二分錢的「春耕」牌。生產隊開會的時候,我還常接過湖南老工人遞過來的水煙筒,用手抹一下筒口,把嘴、下巴和半邊臉埋進去,「呼嚕嚕」地抽上幾口。

  京城夜話小道消息

  1971年夏天,離我上次去北京探親已經又過了兩年了,按農場的規定,又可以申請探親了。我的申請,領導很快就批了。這一次,我要去江西探親,父母已到江西進賢縣的「五七幹校」勞動了。去江西的火車要在株洲轉車,車上人不多,每人可以睡一個椅子。我半夜醒來的時候,見車已經停了,燈也熄了,車廂裡一個人也沒有,好在我的行李還在。我下車跨過幾條鐵路,找人打聽才知道:這是向西車站,要去南昌還得轉乘其他火車。我摸上了另一列火車就到了南昌。現在也不記得後來是怎麼搭車去中僑委「五七幹校」的。

  「五七幹校」在鄱陽湖邊,那裡是血吸蟲病的高發區,還有很多毒蛇。父母早出晚歸忙夏收夏種,我白天就跟著拉糧的車到處看看。司機就是原來給廖承志開車的歐國順叔叔,他性格開朗,路上還不斷和我唱樣板戲、說山東快書。停車卸貨的時候,我們還給老鄉們表演,宣傳毛澤東思想。我見僑委幹部們扛那兩百來斤的麻袋顯得很吃力,也幫他們扛上幾袋。有許多學齡兒童和少年跟著父母來到幹校,所以,幹校還辦了學校,老師就是僑委的幹部。這裡天高地闊,這些孩子很開心。

  我爸和我媽住在一個不到10平方米的房子裡。從北京運來的行李沒開箱就堆在床底下,把床架得有一米多高。每天早晨我一睜眼,父母就已經不見了,到中午,他們從田裡回來,在飯堂打了飯,我們一起吃完飯就睡午覺了,傍晚收工以後,我爸總是和僑委兩個原副主任林一心和林修德一起聊天。有時軍代表也去和他們聊。我爸告訴我,他以前在馬來亞種過田,後來在海南的興隆華僑農場也幹過,再後來還在僑委的農場司工作,來幹校之前他買了不少有關農田管理的書,所以從建幹校開始,軍代表就常來徵求他的意見。那時,我爸正為農田機耕道的規劃,給他們出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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