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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我們的軍裝是現役連長老楊從部隊搞來的。我演楊子榮穿的虎皮坎肩是用帆布拿油漆畫的。那八大金剛的行頭,就全憑各人自由發揮了。

  哥哥不是吹牛皮,想當年,我才23歲,那可真是給點陽光就能燦爛的年華。我就憑著在地壇跟馬老師學的武術功底,走臺步、反身大跳、掃堂腿,再加上我最拿手的旋風腳,所有動作都不成問題。那年頭還沒有答錄機,我就憑著看了兩遍電影,拿著劇本就把全部唱腔都學會了。咱雖然唱的京劇味兒不濃,但是咱底氣足,連舞帶唱都不帶喘的。那時候,咱還不懂踩鼓點,但架不住我們的樂隊很棒,他們能跟著我在舞臺上的自由發揮來打板鼓。當時,我為了學後空翻,還把鼻樑摔破了。我把我舅舅給我的德國單反相機拿出來,在排練場選好了角度,請別人幫我拍了一張楊子榮「打虎上山」的劇照。可惜當時沒有靴子,我後來在照相館手工上色的照片上用刀片刮出了一雙白色的靴子。

  前後也就一個月左右,我們便排出了全本的《智取威虎山》,演出效果還挺轟動的。我們在全團巡迴演出了一二十場,看過我們演出的不下萬人。在團部或營部演出一般會有電,就可以用電燈和麥克風,但在邊遠的連隊或村寨就要靠點汽燈照明,更沒有擴音器。每到一地,要先用洛陽鏟在土台的後面打兩個洞,栽上兩根杆子撐起後幕布;前面還要栽上兩根杆子掛邊幕和擴音喇叭。這些活兒主要是潘駝背兒和昆明知青趙森負責;安擴音器和電工活兒,就由李突隆負責,當然,大家也都要幫忙。每逢演出結束以後,當地都會給我們準備豐盛的夜宵,菜用臉盆裝著,有肉、有油、有炒花生,大家圍蹲在旁邊吃。要知道,那時候,生產隊的飯堂裡已經很難見到油腥了。有一次,我正演到獻圖的時候,往懷裡一摸,那「聯絡圖」忘了帶了,我急中生智,向樂隊所在的台邊跨了一步,抬起雙手從華天礽的樂譜上抖出一張樂譜,再回身跨兩大步,把它獻給了座山雕。那時候,我走在田間,放牛的傣族小孩騎在牛背上,隔著老遠就向我喊:「老——楊——!」那可真有點明星的感覺。

  六營的宣傳隊也排演了京劇《紅燈記》,我的同學仲永和演李玉和。我還忘了說了,他從小就在北京的天主教堂唱詩班唱歌,後來還當上了北京少年宮合唱團的領唱,曾經給電影《農奴》配過主題歌,他唱的京劇更像是歌劇。一營宣傳隊排演的是京劇《沙家浜》,他們的唱腔可比我們地道,唱沙奶奶的,唱胡傳魁的、唱刁德一的和唱阿慶嫂的都是北京知青,他們以前可能都唱過京劇。唱郭建光的是京劇學校畢業的四川知青,雖然個子矮了點兒,但功架很好,武打方面更是他的特長,空翻翻得特別好。即使這樣,我們的《智取威虎山》也可以跟他們一拼:我們的樂隊夠洋氣,我們的反面角色戲份多而且放得開,在那以「紅光亮,高大全」為主旋律的年頭,我們當然更吃香,何況還有我這夠帥的主角兒呢。那時省軍區歌舞團的編導還來觀摩,其實是暗地裡在物色演員。結果他們挑上了演座山雕的曾塞外,卻沒有挑上我這楊子榮。不過曾塞外家本來就是部隊的,他父母不讓他去。最後好像只有一營的阿慶嫂和郭建光被挑走了。

  這一幫三十來個年輕人湊在一起時真是挺熱鬧的。我們住在生產隊高處的一排土坯房裡,據說這房子以前是養牲口的地方。房子一分為二,大的住男生,小的住女生。房子前邊是一片挺平的場地,白天在那裡排節目,晚上就在那裡乘涼聊天。房子的後邊有一個魚塘,傍晚我們常跳下去游泳。早晨,樂隊的人到魚塘邊練琴。華天礽練琴很刻苦,他個子大、功架開,那單調的練習曲聽多了很刺耳;二胡的聲音在魚塘邊顯得特悠揚。範大成練琴的時候,我們都愛圍在旁邊聽,有時候還多手多腳地按他的調音鍵,他肚子裡的曲子好像拉不完似的;余志強他們練黑管和圓號的聲音我以前從來沒聽過……他們拉的曲目大部分都是當時被批判禁演的,在我們隊裡卻大受歡迎。

  上海知青陶大炳是螳螂拳的高手,安弟在北京學過拳擊,我們常在一起聊拳經。有一次,陶大炳還帶來一夥外營的知青,是練摔跤的,他們為首的要跟杜志強切磋。大家就圍成一圈看他們摔跤。雙方勢均力敵,摔了幾個回合,對方眼看要處下風了,他就開始使陰招了。於是我們就叫停,因為再不停就要打架了,好在當時我們人多。40年以後,我聽說那個來挑戰的上海知青後來還真的當上了國家級的柔道教練。

  曾塞外的幽默,總能給大家帶來笑聲。有一次,他趁著熱鬧,站起身,口中念念有詞:「當——裡咯當——,當——裡咯當……」這是要說山東快書呀!於是,大家都圍攏來聽他說:「說的是——山東好漢——武二郎。當——裡咯當……他提著褲子上茅房。當——裡咯——當……不好!——屎拉在褲襠上。當——裡咯當,他爹一看著了急,當——裡咯當,一巴掌糊在大腚上。」他的手卻拍在了身邊人的臉上,接著他吐著舌頭,甩著手說:「呀——拉稀啦!」大家哄堂大笑,那被打的人也站起來,笑著追打曾塞外……

  有一次,大家躺在床上聊各地的美食,聊得饞蟲泛起。於是大夥兒決定明天星期天湊錢去愛尼人山寨買狗來殺。曾塞外吹噓自己會砍價,大家就讓他去砍,讓潘駝背兒給他帶路。第二天一早,我們大家去大猛龍趕街,買菜買作料,有薄荷、香茅草,還買了一堆草排。然後就在猛龍河灘上擺開了攤子。有人借來了一口大鍋,河灘上到處有沖下來的樹枝和樹根當柴火。這時候,曾塞外和潘駝背兒拉著一隻黑狗來了。塞外說只用16塊錢便把狗買了來,大家都誇他有辦法。但潘駝背兒悄悄告訴「瞎子」,其實是用了20塊。他自己咬牙貼了4塊錢。

  這年頭大家都愛養寵物狗了,那殺狗的細節咱就按下不表了,免得愛狗人士抗議。單說用草排燒狗毛,把皮燒得焦黃,用刀一刮,毛就褪得乾乾淨淨了。把它切塊放鍋裡煮,再加上我們從北京帶來的醬油膏和當地的各種香料,用慢火來糊。那一頓狗肉,可香了,我終生難忘。

  我有一把花梨木柄的鋤頭

  樣板戲演完了,從各連借來的人都回去了,我們宣傳隊又上山幹活了。在張瞎子的帶領下,我們宣傳隊不論是上山幹活,還是下場打籃球,或是登臺演節目從來不會落於人後。我們有一幫嗷嗷叫的棒小夥兒,還有一幫漂亮、能幹的大姑娘。

  這時,我幹活已經是一把好手了。記得那時我有一把鋤頭,鋤把是從山上砍下來的花栗木,帶有栗木的花紋;剛砍回來時,是粉紅色的,風乾後變成棕色,用了一段時間以後又變成紅黑色,就像紫檀木一樣油光鋥亮。鋤頭的刃口因常年挖地已經磨得很快了,就像個藝術品一樣。我很享受用這把鋤頭挖地的感覺,光腳踩在翻過的紅土裡,一鋤下去,把土翻到自己的腳前,像切蛋糕似的。有時候,翻出土的大蜈蚣趴在我的腳背上也不用慌,我的腳已經和土地融為一體了,它是不會叮我的。

  勞動時,餘志剛看起來最文弱。他很少說話,整天在哼曲子、寫曲子,好像很神經質的樣子。他喜歡在夜裡「偷聽」境外電臺的音樂節目,尤其是交響樂,一聽到好的交響樂就告訴大家去聽。其實,所謂「偷聽」也是不得已,不僅因為中央和雲南省台不播這些「資產階級的靡靡之音」,而且我們地處邊疆,有重重大山阻隔也很難收到內地的電臺。他對音樂的熱愛很是癡迷。每次排新節目,他都會認真寫配器的總譜,樂隊裡也就那麼幾個人,他還要吭哧吭哧地寫個總譜,有小提琴、二胡、揚琴、阮、笛子、小號和黑管,七八個人一人一個譜,弄成和聲。餘志剛很少洗澡,還老戴個破帽子,這個破帽子最後還是在回北京探親路過武漢長江大橋遊玩時,被他弟弟余志強一把抓過來扔到長江裡了。餘志剛雖然長得白白嫩嫩的,上山幹活卻挺刻苦,沒過多久他就能完成定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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