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哥哥不是吹牛皮 >
三十


  那時候,每天晚上集體開會都要讀毛主席語錄,或者是背「老三篇」。我們曾私下對這些形式主義的學習發牢騷。有一位老退伍兵說,他原來是文盲,沒上過學,就是學習毛主席語錄才掃了盲的。

  一次總場開批鬥會,各生產隊都把本隊的「炮派」、「走資派」和「地富反壞右分子」戴了高帽,掛了牌子,給他們每人一個破盆敲著,由領導帶領我們大家喊著口號排著隊去大猛龍的場部。那是一個星期天,是趕街的日子,所以一路上有許多傣族婦女穿著五顏六色的筒裙,髮髻上插著香氣馥鬱的黃色玉蘭花,挑著擔子去大猛龍街子。她們見到我們的遊行隊伍笑著走開了。來到猛龍橋上,有一個正在河裡洗澡的傣族男青年,見到我們的隊伍,他赤身裸體、兩腿一夾、站著看呆了。我當時還偷笑:如果能帶相機來拍下他那刺滿佛教文身的裸體就棒了。現在回想起來,最值得拍的是我們,是我們那認認真真卻有如鬧劇般的政治運動。我想這張照片應該這樣拍:前景是站在河中的傣族男青年那刺滿佛教文身的裸體背影;中景是猛龍橋上我們那荒唐的遊行隊伍;在橋那邊,河裡蹲著一排正在方便的傣族姑娘,像一群浮水的小鴨子,她們也面向著猛龍橋望著我們;背景是美麗的藍天白雲和青山綠水……

  噢,可能是我記錯了,那天是一個陰冷的冬天。我們的遊行隊伍來到了猛龍街,這裡已聚集了幾十個生產隊的遊行隊伍。先來的隊已經開始「打落水狗」了。就是把本隊的被批鬥的人四手四腳地提起來,然後「一——二——三」把他們甩進魚塘裡。嘈雜聲、口號聲亂作一團。不一會兒魚塘裡已站了一片水淋淋的穿著黑衣服的人。岸邊的「造反派」大聲地呵斥著叫他們爬上來,然後再被甩下去。魚塘邊七上八下的真熱鬧。我本來還站在週邊看著,並暗自發笑。但後來發現魚塘裡有竹枝,是用來防人偷魚的,已經明顯有人被戳傷了。我的心在跳,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我扭頭離開的時候,發現疆鋒五隊的遊行隊伍也來了。排頭被鬥的「走資派」就是我們那當兵出身的老隊長楊春文。我們55個第一批從北京來的知青在他帶領下勞動、生活了一年。可是「造反派」領導要搞派性、要搞武鬥。我們同學提了一些意見,就被拆散分到別的生產隊了。楊春文就被栽贓,成了我們的「後臺」。我一見到平時嚴肅正直的老楊被批鬥的樣子,立刻血湧頭頂,與同班同學王開平和劉安陽不約而同地沖上去,搶過老楊,拉著他就跑。但是「造反派」群眾很快就把我們圍住,把我們一起拉去打「落水狗」。這時幾十個同學一起把我們搶了出來。但老楊被打得更慘了。

  那天晚上,場裡的軍代表宋天明召集我們這些北京知青「談心」,參加會議的有40多個同學,蘇北海、林力、曾塞外等提出:「打落水狗」不符合中央領導講的「要文鬥,不要武鬥」的政策。宋天明「舌戰」群知青,整整一個通宵。

  從此,我們在各自的生產隊,成了領導不點名批判的「路線覺悟不高」、「站錯隊」的「靶子」。

  我也當了一回政治運動的打手

  我們前哨六隊揪不出什麼反革命,這裡的老工人都是退伍軍人出身,但上邊佈置各個生產隊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揪出「地富反壞右」和「炮派」之類。於是隊裡就抓出一個姓耿的退伍兵。

  老耿平時幹活很少說話的,可能是以前說了些牢騷話被抓住了辮子就被人揭發,不知怎麼的他就成為「歷史反革命」了。

  有一次隊裡要開批判會,生產隊長把我和其他幾個年輕人叫去,說今天要批「歷史反革命」老耿,然後告訴我們外面時興把反革命「打落水狗」,把被批鬥物件扔進魚塘裡,讓我們準備給老耿也來個「痛打落水狗」。

  我之前是非常反對武鬥的。但在當時,也不知是要表白自己,還是因為之前跟造反派有過衝突,再不想有什麼亂子了吧。我想:反正隊長讓我們幹什麼就幹什麼了,何況老耿還有個「歷史反革命」的帽子呢,和派性鬥爭似乎不同。

  會開到高潮處,隊長在台上手一揮,一聲令下:「把耿xx拉上來!」我和另一個同學以及其他幾個老工人一起把他推了出去,老耿也很順從。臺上台下喊起口號:「把耿xx痛打落水狗!」於是,我們押著他一路小跑往魚塘走,來到魚塘,只見那魚塘裡的水深綠深綠的。我們要扔他的當兒,他對我說「輕點、輕點」,我點點頭。於是,我們沒把他四腳朝天扔下去,而是把他的兩條腿先扔下去。「撲通」的一聲,老耿在水裡撲騰一下,很快就從魚塘裡站起來了。我看著一身濕漉漉的老耿,身上還沾了幾根水草,自己都覺得很荒唐。老耿也滿不在乎地爬上來,渾身濕漉漉地跟著喊口號的人群回到會場……

  我後來在勞動中跟老耿有了更多接觸,他平時沉默寡言,別人也不敢接近他,但他是個幹活的好手。有一次在山上砍壩,休息的時候,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破砂輪片來磨刀,很快就把刀磨得亮亮的;磨好了以後,他又幫別人磨,不一會兒他周圍就圍了一圈求他幫忙的人。我一開始不好意思,但我的刀實在太鈍了,我也厚著臉皮請老耿幫我磨,他也沒推辭,老耿磨過的刀砍東西很鋒利。

  我心裡對老耿至今仍感到歉疚。我此後時時以此警惕自己:不要再當政治運動的打手了。

  「痛打落水狗」之後,農場裡打人現象越來越厲害了,甚至還有把批鬥物件往糞坑裡扔的。我們同學常在星期天,走十多公里聚在一起交流消息,還商量著到省裡去反映這裡的情況。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