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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奇奇,都是爸爸的錯啊……」林仕延抱住杜長風的手臂痛哭。

  多少年了,有三十年了吧,時間過得真快。林仕延看著病床上被注射鎮靜劑後昏迷不醒的杜長風,無法抑制內心的傷痛,他伸手撫摸愛子的臉頰,老淚縱橫。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造了多大的孽,所以才屢遭報應,夫妻相離,父子決裂,家道沒落……原來都是報應!

  「奇奇,我最最親愛的孩子,你聽得到我的話嗎?」林仕延撫摸杜長風消瘦蒼白的臉,想起這孩子六歲就進了林家的門,他是打心眼裡喜歡他啊,喜歡他的善良正直,喜歡他非凡的才華,除了林然,沒人可以跟這孩子相提並論。即便有時候生氣罵他,也是帶著寵溺地罵,他寵他不僅僅是因為歉疚,而是他真的喜歡他!此刻,他雙淚長流,開始了長長的懺悔——

  「孩子,你聽得到嗎?若你聽不到,你的父母聽不聽得到?造孽!這都是我造的孽!我製造那起醫療事故害你家破人亡,我以為逃到美國就能擺脫因果報應,結果三十年了,我還是沒能逃脫命運的懲罰,家不像個家,父子不像父子,妻離子散,我還擁有什麼啊?可是孩子,你什麼都不知道,包括我把你當替罪羊,頂替林希關在這裡一關就是五年……我縱容你,寵溺你,嬌慣你,其實都是為了彌補心中的虧欠,但彌補得了嗎?」

  「可是奇奇,我必須告訴你,我愛你,除了林然,你一直是我最愛的孩子,因為在你身上,有著我們這個家族沒有的善良淳厚,還有勇敢正直。你從沒有算計的心思,於是你就只能被人算計,包括被你的親人……我真是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聽林維的話,讓你去替林希頂罪,僅僅是因為你不姓林!姓林又怎樣,林希是姓林,但他跟我並無血緣關係,明知這麼做是錯的,偏要將錯就錯,結果錯到現在,我反倒被命運算計!現在林希怎麼對我,我都視若無睹了,罪有應得,真是罪有應得……即便如此,奇奇,收養你我從未後悔過,這也許是我今生唯一一件做得有價值的事情,從前沒有覺得,當失去所有後才發現,原來你才是我最珍貴的……感謝上蒼,讓你我結此父子之緣,你可以怨恨我,詛咒我,甚至殺死我都沒有問題,但只請你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愛,奇奇!如果有來生請還做我的孩子,是親生的孩子,我會把這世上最最珍貴的一切捧到你面前,彌補今生我對你的虧欠……而今生,我唯一還能做的事情就是把我的一切留給你,我誰都不給,只給你,以愛的名義,也以父親的名義!只因我愛你,只因你是我的孩子!……」

  這麼長的話,不知道杜長風聽到沒有。

  窗外已經夕陽斜下,落日的餘暉透過高高的鐵窗照在他臉上,溫暖這個無辜的年輕人。他的樣子像是已入睡,這樣也好,或許在他可悲的世界裡,只有夢才是自由的。他一定很想飛……

  風,呼嘯而來……我感覺身體瞬間變得輕盈,大地遠去,天空越來越近,我是在飛嗎?為何那麼多雲追逐著我,宛如一朵朵白蓮盛開在我眼前,美得如夢如幻,仿佛我伸手就能抓住……我自由了嗎?我居然在飛!

  「克嚕……克喱……」

  啊,天鵝!我尋聲望向身後,難以置信,原來我和它們在一起,一起飛……我揮舞著雙手,喔,不,是翅膀,我竟然有了翅膀,潔白的翅膀以優美的姿態拂過縹緲的流雲,我忍不住大聲呼喊:

  「克嚕……克哩……我真的自由了啊!」

  謝謝你,風,為我拭去淚水。

  想必你也知道我被困這麼多年,我多麼嚮往飛。

  謝謝你,雲,伴我翱翔。

  你最瞭解我這些年日日都對著你憂傷地吟唱。

  謝謝你,天空,寬容地接納了我。

  哪怕前面是電閃雷鳴,也請不要拋棄我,我寧願被閃電劈成碎片,也不願意再困守在那孤獨的山林……

  我要飛!我要飛!

  可是我飛到哪裡去?我思念的人呢?她在哪裡?曼,你在哪裡?……我想帶你一起飛,遠離塵世的痛苦和怨恨,我要將你保護在我的羽翼下,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再也不會讓你哭泣流淚,曼,請跟我一起飛……

  組曲五:人證

  舒曼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一隻天鵝,揮舞著潔白的翅膀,在二院的上空飛翔盤旋。她流淚了,說不清為什麼會流淚,只覺眼前看到的一切仿佛就要離她遠去似的,她很悲傷,捨不得……醒來還在流淚,模糊的視線裡湊過來一張臉:「你醒了,小曼。」

  但舒曼很虛弱,一直戴著氧氣罩,呼吸困難。時而清醒,時而昏迷。那天醒來,也分不清白天還是晚上,窗簾是拉著的,她親耳聽見葉冠語和醫生在外間會客室的對話,醫生說:「她活不過三年。」

  「……她不是做了手術嗎?」

  「手術能讓她的生命延續三年,已經是奇跡了。」

  「我必須要她活著!」

  「沒有辦法,有的心臟病人做移植還有生存的機會,她的身體已沒有這個條件,尤其是她現在懷孕,情況更危險了。」

  「你說什麼,她懷孕了?」

  「這個……您還不知道嗎?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非常危險!她這種狀況怎麼能懷孕呢,那簡直是自殺,必須馬上做手術。」

  「如果不做呢?」

  「會死。」

  ……

  兩天后舒曼失蹤了。因為葉冠語通知了她的家人,要給她安排手術。她不肯,怎麼都不肯,她跟葉冠語哭訴著說:「我橫豎只有三年活了,我怎麼可以為了讓自己多活三年,而殺死腹中的這個孩子?我做不到!任何一個母親都做不到!長風已經是這個樣子,我哥哥也成了殘疾人,太慘了啊,自從舒秦和林然去世,我們兩家人都陷在那樣的悲劇中沒法走出來,現在有了新生命,我怎麼忍心殺死他……」

  當時舒曼的父母和妹妹剛剛走,勸了一個下午都沒用。葉冠語始終一語不發,他知道,他沒有決定權。

  「舒曼,我從來不敢想你不在了會怎樣……」葉冠語側身坐在床沿,低著頭,哽咽著搖頭,「我不能想像,沒法想像,舒曼,你不可以不在,哪怕你不屬於我,只要你活著……我能遠遠地看著你,也比失去你要好……」

  此時的葉冠語已然沒有了商場上的決斷與冷酷,接二連三的打擊,哪怕再強大的一個人,也會被殘酷的現實打擊得身心俱碎。他那麼自信,無數次絕境逢生,力挽狂瀾,可是現在……他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跟命運抵抗,曾經以為自己運籌帷幄無所不能,現在才明白那都只是命運玩的花樣,命運設的賭局,誘惑他賭上全部,結果還沒到最後他就已經輸得精光。

  這是一場沒有生還者的競技場。

  對手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正拿著劍指著他,隨時準備一劍封喉。他不是殺不了,而是無法下手,因為那是他的親人,他的兄弟,他們身體內流著相同的血液,骨肉相殘,誰會是最後的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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