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滄浪之水 | 上頁 下頁
一五六


  我說:「這麼重也虧她提得起,我都沒注意她怎麼提進來的。應該向政府建議發行五百面值的票子,她就沒這麼辛苦了。」剛上臺時我就下了死決心,違法的事我堅決不做。以前想著要違法總是很困難,卻沒想到這麼輕易,違不違法,好像沒有特別清晰的界線,也就是一念之差。

  我坐在沙發上呆了好一會,額頭上汗都滲了出來。

  我不敢再去摸那些錢,對董柳說:「包起來吧。」董柳說:「我家池大為還是個好人呢,怕錢。前幾天我們醫院裡還有人開玩笑,要申請一個科研專案,發明一種厭錢厭色的藥,誰要想當官了就得打一針,看見女人和錢就嘔吐,願者上鉤。你倒是只打半針就行了。」

  我說:「人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打張金床給我睡,我還會著涼呢。」董柳說:「你不敢拿這錢也算了,別說錢沒有用的話。錢沒有用,那什麼有用?」

  我說:「你不是已經有了三四十萬嗎?有這麼多跟幾百萬也沒什麼區別。」

  她說:「現在別人都把兒子送到國外去讀大學,你的兒子不比誰的兒子低吧?我就有這個理想,別人有的我就要有,只說這一件事,沒有幾萬美元就拿不下來。」

  我說:「為了幾十萬塊錢把這個位子丟了,那我就太得不償失了。將來建一幢一百幾十平方的廳長樓,那不就是幾十萬一套?」董柳說:「東西你暫時收著,就說沒看到,事情該怎麼辦還怎麼辦。」

  我說:「天下有那樣的事?她不派刺客刺了你才怪呢,這是交易,每一分錢都是要有十倍以上回報的。」下了決心我說:「想用六十萬拿走我幾千萬,也太小看我了。」

  我想了想,事情還可以稍微作點發揮,這是個機會。

  我給馮其樂打了個電話。一會馮其樂來了,我說:「給你看一樣東西。」就把錢給他看了,說了昨天的事。他說:「你在這個位子上,這樣的事總難免。」他倒一點也不覺得驚奇。

  我說:「我一輩子都沒看見過這麼多錢呢。你說怎麼辦?」

  他說:「送給你的當然由你處理。」

  我本來想開個玩笑說一人一半,想一想又開不得。

  我說:「錢只能退回去,交上去了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我有家有小的被弄一傢伙也吃不消。請你來是想請你作個證人,六十萬都在這裡,我全退回去了,他們要賴我也賴不上。」

  我按名片上的號碼給淩若雲打了電話,說:「這裡有一袋東西,不知是不是你忘記在這裡了。」

  她說:「幾條煙是我們董事長送給你的。」

  我說:「哦,你拿來的是煙。這袋子裡的東西可能是鼎雲置業送給我的,我還沒看呢。」她馬上說:「我拿來的是六條煙,放在沙發下一個黑塑膠袋裡。」

  我說:「事情我們慢慢談,煙我是不抽的,現在全國宣傳戒煙,我當衛生廳長還抽,形象不好!」

  她說:「我們董事長說了,價格方面還可以談談,可以考慮再加幾個百分點。」

  我說:「這點東西有那麼沉,不像煙,不是你的我再問問鼎雲的楊經理。」

  她說:「池廳長你真的不感興趣?那我馬上就過來拿。」一會她來了,我說:「東西還在沙發下麵。」她提起來說:「池廳長,說真的我還沒碰過釘子,想不到栽在朋友手裡了。」

  我用手指比劃說:「我的膽子只有這麼大。」出了門有個男人把東西從她手中接過去,一聲不響去了。

  錦繡大廈最後還是沒有賣,以每年九百九十萬的租金租給了銀河證券,把一樓臨街的牆打開了,就成了交易大廳,二三四樓成了大戶室,四樓以上也由他們分租出去做了寫字樓。經過艱難的討價還價,銀河證券同意接收三十個人作為雜勤工和保衛人員,這樣皮箱廠的部分工人就有了著落。

  我又以大樓作抵押,向建行貸款九千萬,在皮箱廠的地面上實施第二步計畫。六十萬沒有拿有點遺憾,但我沒背包袱,而且也把事情理順了。

  就像預料的一樣,這件事通過馮其樂在廳裡傳開了。省衛視台不知怎麼知道了,派了兩個記者來採訪我,一問知道是丁小槐給的消息。人到一定的份上,就是有人會把自己沒想到的問題想到。

  我對記者說:「六十萬也不算一個什麼數目,再說金葉置業來的人也是我一個熟人,別讓他們難堪,就不報導了吧。」記者一定不肯放過我,我就提了個要求,用「某公司」來代替金葉,他們覺得這樣效果差了點,但在我的堅持下還是同意了。對著話筒我講了反腐倡廉關係黨和國家命運的道理,又講了領導幹部要經得起金錢的考驗,不能以為自己有什麼特殊權力,手中的權力只是一個多作貢獻的機會,要對得起黨和人民的信任,要以「領導是服務,幹部是公僕」的態度對待手中權力。記者一定要我講講事情的過程,我就把過程描述了一番,說到「戒煙」一段的時候,記者也笑了。第二天兩個記者又來了,說領導很重視,希望我把過程描繪得更詳細一些。沒有辦法,我又繪聲繪色描述了一番。過幾天電視裡放出來,胡一兵打電話來說:「你現在是反腐敗明星了,祝賀你啊!」這個話從他口裡說出來,不是什麼好話。

  我說:「其實我就是膽子小一點,其實是電視臺的人纏著我要拍的。」

  他說:「向你學習,向你學習!」放下電話,我覺得我們朋友之間生疏了。連胡一兵都生疏了,我坐在這個位子上,其實是很孤獨的。經歷了這件事,我覺得自己有了道德的勇氣,也有了道德形象,想在廳裡辦幾件事出來。這樣想著我心中有一股暖流出其不意地沖上來,我咬緊了牙閉了雙眼把頭偏向一邊,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