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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我感到了一種崇高,一種神聖,這種曾經熟悉但已經很陌生的感情籠罩了我。一時間我下了決心要在自己心中重建崇高,重建神聖。今天我有機會了,終於有機會了,我能不好好地認真地做幾件事嗎?我既然下了決心不發不義之財,就有了凜然正氣,就不怕說幾句硬話,做幾件硬事。

  我對自己有了信心,我還能不相信自己嗎?如果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怎麼叫組織上和群眾相信我?廳政公開就是我想辦的一件事,這個口號提了已經有幾年,可沒有人認過真,藏著掖著的事還不少。就說各處室的小金庫吧,錢怎麼來的?數額多少?怎麼分配?連我都沒有個底,幾十個處室,要我一個個去過問,那不可能。要處長們自覺地自我約束,那也不可能。如果把底都翻過來,恐怕也夠嚇人的。

  我即使管住了一個兩個重點處室,處長也會沖著我有意見,還會很委屈地說出別的處室怎樣怎樣,反過來將我的軍,要求我一視同仁。

  我的想法,就是讓群眾參加監督管理,擔子也不要壓在我一個人身上,我根本管不了這麼多。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丘馮幾位說了,馮其樂說:「可能會有點難度,火一燒起來就會蔓延開的。」丘立原說:「現在農村都搞村政公開了,我們知識份子打堆的地方還不能廳政公開?老池這件事抓到點子上了。」馮其樂再沒說什麼。廳裡作了決定,要把廳政公開作為下個月職工代表大會的主題,發動大家訂出一些細則。

  我想著以後自己開著汽車到處飆就沒有那麼自由了,也要受群眾的監督。為了做成一件事,我作點犧牲也是應該的。

  我把這個想法給工會陸主席說了,他說:「池廳長有這個想法,我們工會當然是支持的。說起來有些人也太不像話了,叫化子烤火只往自己胯裡扒,他的手長,只有他扒得到。」他打了這樣一個粗俗的比喻我有點反感,跟我說話就不能文雅一些?我畢竟不是當年的池大為了。他說:「池廳長你去調查一下,我們廳裡買的辦公用品,批發的比外面零售的還貴,哪裡有這樣的事?基建處進的建築材料是什麼價格?醫政處分錢是怎麼分的,丁處長給自己發超工作量獎,一發就成千上萬,別人心裡有意見,還裝作不知道呢。」去年醫藥管理局成立,藥政處撤銷,馬廳長把丁小槐安排到醫政處當處長。

  我說:「所以這都是問題。我想通過職工代表大會搞一個條例出來,先叫各工會小組討論,廳裡不設條條框框,把正確意見形成條例,在職工代表大會上表決通過,通過了就按章辦事,我也省點心。」

  陸主席說:「做這件事廳裡有決心沒有?我就怕工會真的一動起來,爬到半路廳裡又把樓梯抽走,我們就下不來了。」

  我把手一揮說:「廳領導都統一了思想,誰敢抽樓梯?誰抽樓梯誰就是不敢見陽光,害怕公開性,想堵著別人的嘴,我們大家盯緊他。」他還猶猶豫豫說:「會有阻力的。」

  我豪爽地說:「辦一件事哪有沒阻力的?與人奮鬥,其樂無窮,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那才是高境界!怕阻力你就不下河了?」他問:「那職代會只有一個多月了,廳裡怎麼安排?」

  我說:「我先作一個報告,讓大家知道廳裡的決心,吃顆定心丸,暢所欲言。然後分工會小組討論,把意見收上來,工會歸納一下,形成條例。」

  他說:「這樣好,這樣好,池廳長您這麼快就形成自己的工作風格了,肯定大家都看在眼中,記在心裡。」他去了,一分鐘以後又轉來說:「工會小組討論,其實還是分處室討論,大家很難暢快地說自己想說的話。」

  我說:「在辦公大樓還有傳達室和家屬區專設幾個意見箱,發動大家把意見投進去,補充討論的不足。這一點我作報告的時候也會講。」

  我作了報告後,台下一片議論。「我們這個班子與改革共存亡!」這是報告中最有份量的一句話,大家議論得最多的也是這句話。看大家興奮的神態,我感到這件事還是有群眾基礎的,心裡原來的一點不踏實也踏實了。

  我在這個位子上,又豈能做個守成之人?多年懷著抱負想做成一點事,現在是時候了。這件事做好了,讓貪污腐敗以權謀私沒了根底,說不定經驗還會向全省推廣呢。

  下了班我在門口碰見了小龔,他好像是偶然碰見了我,但我知道他是在等我。他說:「池廳長您今天是引爆了一顆原子彈。大家都很興奮,把話說到大家的心裡去了。」

  我笑了說:「有那麼嚴重,原子彈!」

  他說:「能在您這樣富於改革精神的領導手下工作,我都覺得很幸運。」

  我說:「其實我是想省點事,我管不了那麼多處室,廳裡幾個人也管不了那麼寬。」又說:「我向陸主席推薦推薦,就讓你們幾個年輕人來整理大家的意見。」

  他說:「那我還是有點……怕。本來是大家的意見,有人說是我弄出來的,那我就吃不消呢。」

  我說:「廳裡支持你,你怕誰?誰害怕群眾的監督,那他是心中有鬼,那我倒要查查他的底細了。」

  他說:「廳裡真有這樣的決心?」

  我說:「你說呢?」

  他說:「那我就放心了。」

  我說:「這是第一步。成功了還要走第二步,還政於民。這也不是我的創造,憲法上第一條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讓大家都有說話的機會,說了就得管用,這樣以權謀私就沒有基礎了。我們當領導的沒有私心,不要特殊利益,壓著大家不讓說話幹什麼?都快二十一世紀了,還用孔夫子上智下愚那一套嗎?在那個套子裡再怎麼滾也滾不出真正的名堂來,更不用說徹底反腐敗了。」

  他望著我,不認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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