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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我們繞著校園走了一圈,那一年「三·二O」之夜打著火把手挽手高呼著口號要衝出校門的情景生動地浮現在我心頭,耳邊也響起了那激越的小號聲:「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還有「團結起來,振興中華」那響徹夜空的吼聲。十年前的情景恍若隔世,我一下忍不住,眼淚就湧出來了。許小曼詢問地望著我,我用衣袖擦著淚說:「想起了那天晚上。」她馬上明白了,淚水奪眶而出。

  晚上同學陸續都到了,還有坐飛機從廣州來的。很多人畢業以後就沒見過面,大家相互拍打著,親熱得不得了。幾個女同學少女般一聲尖叫,然後抱在一起。

  我收到了許多名片,發現幾乎每個人都有了一定的頭銜。有人向我要名片,我說:「我是無名片階級。」對方就懷疑地望了我說:「開玩笑,大為?太謙虛了,太謙虛了。」卻也不追問下去。許小曼是組織者,大家到她的房間裡去報到。

  我瞟一眼報到名單,果然有人認捐五千多的,四千三千的都有,許小曼是八百,我名下也是八百,還有幾個四五百的。許小曼說:「可以認到四萬塊錢,三天要花完它,大家盡情地樂。」有人油嘴滑舌說:「別的樂都樂不起來,最大的樂就是打破家庭界線,提前實現共產主義,哪怕只有三天呢。

  我抱有一個理想都有十多年了,許小曼!」許小曼說:「狗嘴吐不出象牙,過了十多年還是吐不出象牙。」

  晚上來了的二十多個人很自然地分成了三個圈子,我不知道自己該屬哪個圈。女同學都擁在許小曼房裡,我推門進去,有人就說:「池大為你太沒眼色了,我們女人說話你湊什麼湊的,明年變了性再來。」

  我說:「你們女人有什麼好話說,還不是交流馭夫之術。」

  她說:「如今的男人,像你這樣的,到處山花爛漫鶯歌燕舞春光無限,撒開了韁繩讓他跑,那他還不跑到天邊去了!」把我推了出來。

  我到另一間房裡,以淩國強為中心在大談生意經,一個個雄心勃勃要走上國際舞臺。淩國強說:「我一輩子的理想就是讓中藥走向世界,市場可以說是無限的。

  我想起那種前景經常激動得通晚無法入睡,百萬算什麼,千萬又算什麼?」有人馬上表示願到他的公司去,他一抬手那麼優雅的一飄,豎起一根指頭說:「一句話。」又望了我說:「大為怎麼樣,也到我們那裡入了技術股吧,你想都不敢想再過十年那是一筆多大的數目。」

  我想著淩國強他當年也不顯山露水,如今都牛成這樣。

  我說:「想想吧。」他繼續說:「我剛畢業時那些頂頭上司,他們現在想見我一面都難,我不認個友誼,友誼是當年的友誼,大家都是同學,沒有別的想法。人發達了就沒有新的友誼了,誰知道他走到你跟前心裡是怎麼想?」他們說著話我覺得自己出了局,就到伍巍那間房去了。

  這間房更加熱鬧,都是官場上的人。伍巍是省長秘書,自然成了核心人物。

  我進去了匡開平說:「大為你也來說幾段。」才知道他們在說葷段子。

  我說:「我都不怎麼會說。」伍巍說:「在機關工作不會來幾段,上了酒桌你說什麼?說真的領導不高興,說假的群眾不高興,說葷的皆大歡喜。」有人說:「我來一段吧。有一個縣長他姓焦,有一次病了,出院時醫生囑咐他不要跟老婆同房,焦縣長說,不同房難道要我睡招待所?醫生轉個彎說別跟老婆同床,焦縣長說,那叫我睡地上?醫生無法了只好說,不要性交。焦縣長急了說:我爺爺姓焦,我爸爸姓焦,連我兒子都姓焦,怎麼我就不能姓焦呢。」說完了大家笑起來,說有文化意味,也有人說老掉牙了。伍巍說:「我來一段,大家看看比焦縣長那個怎麼樣。妻子,小姨子,小舅子,打北方一著名自然景觀。」大家猜了一會猜不出,伍巍提示說:「在山東。」馬上有人說:「是蓬萊仙境?」大家都說不對,又有人說是海市蜃樓,大家說更不沾邊了,忽然匡開平一拍大腿說:「有了,可不是泰山日出?」伍巍忍不住就笑了。

  我說:「泰山日出跟小舅子有什麼關係?」伍巍說:「妻子,小姨子,小舅子,可不都是老泰山日出來的?」大家都說:「絕了,絕了,應該評獎。」匡開平說:「我還有個更絕的,是保留節目,輕易不外傳的。洞房花燭夜,打《水滸》中六個梁山好漢的名字。」大家猜了好久,終於有個人說:「第一個是楊雄。」匡開平說:「對了。」思路有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把六個人猜了出來,依次是楊雄,柴進,史進,宋江,阮小二,吳用。大家把幾個人的名字又反復念了幾遍,都說:「絕,絕!阮小二,字字落到實處,虧他怎麼想得出來。」

  大家喝啤酒,一會話題又轉到了為官之道。

  我說:「葷段子皆大歡喜,這就是一條。既維持了場面的熱鬧,又不會不小心碰著了誰,不然要大家講什麼才好。」想一想這幾年葷段子風靡全國,特別是在圈子裡盛行,實在也是必然的,它有著不可替代的功能。又有從四川來的汪貴發說到自己以前從不喝酒,現在成了個酒仙,這是跟領導拉近感情距離的一條重要途徑。他說:「領導他一般都會喝,他也是這樣過來的。」又說:「我最多的時候一個晚上陪三場酒,把老子的肝都燒壞了,你以為我這個處長怎麼來的?」伍巍說:「我的位置很穩,首長他少不得我,別人敬酒都是我給他擋了。」有人說:「一千條一萬條,把決定你命運的那個人侍候到位了是第一條,關鍵人物只要一個就夠了。鑽到他心裡去還不夠,別人也會鑽,你要鑽到他的潛意識裡去。」

  我想著這個鑽字實在很醜,那是個什麼形象?這不是君子的語言,居然被這一群精英人物面不改色自然而然坦坦蕩蕩說了出來。世界真的是變了。

  我說:「上級就那麼淺薄,你一拍他就喜歡你那不可能吧。」伍巍說:「你一拍他恨你那更不可能吧。」

  我說:「要在他的潛意識中把他自己還沒想到的需求挖出來,像開發市場一樣開發他的潛在需求。」大家連聲說深刻。伍巍說:「大為你都曉得你怎麼還在原地踏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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