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錯過你為遇見誰 | 上頁 下頁
七三


  我再不走就要重燃希望了,趕緊苦笑一下,「哦,那也許我搞錯了。」沈伯母叫住我,「哎,小凝,思博有件衣服落在家裡,你給他帶過去吧。」她在衣櫃裡翻找,一面跟我嘮叨,我和沈思博小時候的事,說他因為我生病自己也不肯睡覺,說他總記得我偏愛吃什麼,每次我到他家吃飯他都會關照保母做,說他上中學前都不和別的女孩子講話。我靠在一邊,想,其實沈伯母是知道的,她只是向著我,但她這樣,並不能改變現實,那些事是真的,都是真的,卻只會讓我更難過,這就好比一場人命官司,無論輿論如何偏向,逝者卻到底已矣。

  她說,小凝,你多擔待一點,他會懂事的。我笑了笑,這時我聞到房間裡有香氣。清淡的,微酸的甜。

  沈思博從來不愛吃小零食啊之類的,我有一次拿話梅塞給他,他皺眉頭又笑起來說,這不是小孩子吃的嗎?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寫字臺上,那裡有一小盒茶梅,跟謝端喜歡的那種一模一樣,我也不怎麼高興了,「我又怎麼惹你?我說的是不是事實,吃飯的時候你明明想到她,而且你之後情緒也不一樣。」

  他停下來,頓了一頓,「對,我跟她就在那條馬路上分的手,那天我態度很壞,不肯聽她多說一句,我有時也會想,如果那天我稍微好點會怎麼樣——但這並不說明什麼莊凝,現在跟我在一起的是你,你難道不能……」我看來,這誤會大了,他以為我吃醋,你以為我在乎?

  「你解釋什麼,我說了我不生氣。」我覺得語言還不夠有說服力,也真的不想跟他爭執,我要表達的意思到了,就認為別人也該就著這個意思順流而下。

  這時候言維維過來敲門,「莊,小莊你還在麼?」我直起身想應,不知為什麼又沒有出聲,大概這個情景實在尷尬,估計她也沒什麼要緊事,回頭再聯繫不遲。言維維在外頭嘀咕,「看來走了呦,真是,比我還糊塗。」然後她離開,從大門出去,擰轉鑰匙的聲音。我把視線調回來,聳聳肩膀對齊享補充道:「真的。」我其實,怎麼說呢,也不是那麼真的。但你知道一個女性,她在感情上已經挫敗一回,弄那麼難看,在下一段裡多少要找回點姿態,再拿它當回事一次,她不願意。

  齊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一會兒,他長長地出了口氣,然後竟然,笑了起來——雖然算不得多麼開懷,要描述這個笑,就得跑一下題。

  記得我剛上小學,有天不知道哪根筋出了問題,一定要看一個電視劇,我爸說,「不許,去睡覺。」平時我是反駁不能的,那天魔怔了,「我要看,不要你管。」我爸板起來了,才可怕,「再說一遍。」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勁頭,「我就要!就要!就要!!」一出口我想完了,這不挨打往哪兒跑,結果我爸沉著臉瞪了我一兩秒,接著挺突然的,他笑了,過來掐我的臉,「這個小丫頭,倔的!」事情的結局是,雖然我沒看成電視被送上床睡覺了,但也沒挨打,我爸對我還特別和藹,我被徹底搞糊塗了,覺得成年人翻臉如翻書,不可理喻。後來想想他就是,一方面被氣得無法可想物極必反,另一方面,竟然跟他七八歲的小女兒這麼較真,他估計也覺得荒誕。但是說來說去主要的,還是他愛我——還是個小孩子呀,教育的機會多著,現在就讓一讓她吧。之後我大了懂事了,也就基本再沒這種契機。齊享此刻的模樣,跟莊主任當年那個路數是差不離的。就快被氣崩潰了,但是稍微一個轉念,你看她肩膀聳的活像個閱歷豐富的女郎,不知道從哪個蹩腳電影裡看來,但這個動作明顯跟她文不對題。算了,讓一讓她吧,你還不知道她麼?是啊,他知道我。他一笑,我就傻了。他繼續跟我吵下去我應付得來,不是這個。

  「真的?」他反問我。「埃」我說,「可能是吧。」我忘了我之前說什麼了。他看著我,慢慢道,「現在我回答你之前那個問題。」「?」「對於這麼一個一根筋又笨得傷心的,我還真是希望。」他蠻淡地說,「能少喜歡她一點。」

  我背靠書桌,瞪著他,花了幾秒鐘才理解過來,「呃。」好了,這下攻守易勢。同時我手機在包晨鳴叫一聲,我伸手去翻,一面糾結,這怎麼,這怎麼回應呢。短信內容很簡單,我第一遍沒看明白,又看了一遍,然後我像一隻聞到毒品的警犬一樣繃緊身體站直。小莊,你鑰匙丟在大門上,我給你放蘇教師那了,你回來自己去拿。

  「齊享。」我很崩潰地,對他說,「我們可能被鎖在裡面了。」

  我回到寢室,裡頭空蕩蕩的,我把遮擋書櫥的報紙撕下來,小蘋果的相框裡是我和端端的合照,我對著它看了一會,然後爬上床躺著。

  不會的。

  她前兩天還打電話給我,說她想我,她不會那樣。

  你多可笑啊,就一顆茶梅。

  但是她說,她愛上一個男孩子,但他們不可能。沈思博說,他愛上一個女生,一個隱形的,我從來沒見過,卓和又不肯透露的女孩。以及,此前種種。

  你知道,人在翻找一樣物件的時候,如果她已經找過一個地方,她往往懶得再去翻第二遍。於是自從去年聖誕夜我打消了懷疑之後,就再也沒往那個方向想,當然,也許,我不願也是可能的。可那些令人疑竇叢生的東西,它們從未真正消失,那顆話梅是一條引信,我不知道,點燃它,是什麼下場,我和她的友誼,我的信任。

  而且她還沒有回來,她說了她今天要回來。我打她的手機,無人接聽,無人接聽。

  據我日後所知,她那時正坐在距離陵城十幾裡的公路邊,等待沈思博過去,她衣袖染血,握著自己受輕傷的右手,抖得像十一月風中的一片枯葉。

  2002年九月二號,溧城至陵城10#國道上,發生重大交通事故,由本向東輕卡因刹車不及攔腰撞上由北向南行駛的載客大巴,碰撞猛烈,兩車均側翻,大巴旅客共計兩死三十傷。

  他之前問她,如果明天我就死了,你會不會後悔。真像命定。

  最初是不覺得怕的,只是麻木,難以置信。等她從一片空白中醒過神,被救援人員安置在一旁,恐怕慢慢舔進她的意識,四肢冰涼,本能的不能控制的顫抖和哭泣,牙關幾乎不能咬合。

  她的手機天線斷裂,向別人借來電話,撥通他的號碼:我後悔了,沈思博,我後悔了。

  無人接聽。我闔上手機,從床上爬下來,突然感覺少了什麼,手腕上。我拉開書桌抽屜,沈思博去年聖誕夜送我的,五塊錢的仿水晶珠子,它們躺在一個玻璃盒裡,連接它們的那根線莫名斷掉了,我東翻西翻,抽出一把西瓜形狀的小扇子,對著坐在那兒的齊享扇。他頭也不轉,「有勞。」我轉過來對自己扇一下,凍得一激靈,趕緊放回去。

  他停筆,轉頭對我說,「無聊就找點事做。」「你把我的位子占了埃」他無證,想了一下,自己點點頭,「好在我習慣了。」然後他繼續奮筆疾書。我湊過去看,「謝謝你,寫膚淺一點。」之前我發現被困家中的慘劇,第一時間去撥言維維的手機,她沒接,我知道這個人,有手機跟沒有一個樣,經常調成靜音往哪兒一扔,當然,還可以打給蘇老師,她一家就住在幾步之外的教授樓,所以言維維才能那麼迅速的把鑰匙扔給她。

  _但等蘇老師一上來,見到齊享……她每次來都願意每個房間走走,看我們是不是亂接水接電啊,有沒有注意衛生啊,藏都沒得藏。只能等著,等言作家給我回電。在等待的過程中,找個最不曖昧的活來幹,比如,寫論文。

  諸位都知道,大學在課程的設置上,哪個專業都至少有門把課是雞肋,學之無味棄之不能,比如這門《法律職業道德》,人家德里達「法律可以解構,正文是不能解構的」一句話可以說清楚的問題,它用了整整兩百多頁來講,授課老師還要求我們期中交一篇心得。

  我趴在一疊稿紙上,從第一個字開始使勁歎氣,課本需要講的講了,不需要講的也講了,我還上哪掰去?

  齊享原本在一邊翻小說,實在聽不過去,把我拎起來,「算了算了,我幫你寫,什麼內容?職業道德和公民法德建設——夠無聊的。」「是啊是啊,你看你的小說吧。」「這小說比你的論文還無聊,」他說,「我沒得選,起來。」於是我就開始在旁邊東遊西逛的生涯,把所有小玩意都摸過一遍,最後在床沿坐下來,看齊享偶爾翻翻書,就能那麼專注流暢的寫,覺得很神奇。我盯著鋼筆移動,聽檯燈底上沙沙的聲響,俯在桌角睡著前的最後一點感受,是突然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放癱當寄生蟲的幸福感。

  謝端第二天回到學校,在曾小白和蘇瑪之後,差一點就沒有趕上註冊,後來有人描述,是一個高高的,長得好看的男孩陪她去的教務。

  是誰啊,是她那個室友的男朋友麼?聽的人這麼問。應該是吧,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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