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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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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如今這世道,做個讀書人,太可憐了! 陽光很溫和。在樹下圍聚了很多人,議論他。 這時,一股強烈的疲倦向他襲來,他抵擋不住疲倦的壓力睡了過去。臨入睡他還在尋思,這些救他上岸的,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呢?他想,等他睡醒以後再說吧。 費飛清醒過來是第三天的下午。他睜開眼,看見頭頂懸著一面土壁。土壁上有他熟悉的挖鑿的圖像和煙熏的痕跡,這時候他才想起來,他這是在鍋山鎮的窯洞裡頭。旁邊年輕的女子叫出聲來,喊道:「啊呀,快看,費老師醒了!」 費飛見田發河從門外跑進來,柳葉兒俯身看他。 「我怎麼了?」費飛問。 「怎麼了?你把人都快嚇死了!」田發河說。 「我,是不是病了?」費飛感到自己的虛弱。 「你病得好不厲害!」柳葉兒說,「發著高燒,說著胡話,還喊叫了什麼人呢……」 原來柳葉兒殯葬過王佳梅的第二天,來到費飛窯裡,看見費飛得病的情形,忙叫了田發河來,兩人一直伺候了這幾日。 「想吃點什麼,我給你去做。」柳葉兒說。 「不……」費飛說,「有米湯嗎?我夢裡喝米湯。」 「哪裡是夢啊,」柳葉兒說,「你迷糊這幾日,我一直喂給你米湯!」 「是嗎?今天是什麼日子?」 「十一月初八。」 「現在是什麼時辰?」 「下午。」 「我以為天剛亮。」 費飛說著,剛想要笑,笑意還沒有完全展露在臉上,突然間另外一個女人的影子從他的腦海裡一掠而過。是的,那個對他、對田發河、柳葉兒都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的女人,那個曾在他窯裡跑來跑去的女人,如今不在了,永遠的不在了。 想到這,他的鼻頭一酸,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 「做碗陽春麵吃,可以嗎?」柳葉兒問。 費飛點頭。 37 聽費飛說到這裡,我一旁感歎道:「情種,情種,費老,想不到你老竟有如此的柔腸!」 費飛臉上木木的,並沒有因我的讚揚而感覺欣喜。他只是抬起紅紅的眼睛,有些輕蔑地瞥了我一眼。那感覺,像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在用厭棄的表情去看一個無知的小子。我居然被他鎮住了,不再胡言亂語,等著他繼續往下敘說。他道:「不要著急,我的話還沒完。」 這時妻子突然推開門,探頭進來,見沙發上費飛面朝天花板閉目養神。便小聲問我:「是不是給費老做些早點?」 我點點頭,妻子掩上門。只聽費飛低聲說道:「今天這一夜,也許我說了許多不該說的廢話。」 「沒有。」我誠懇地說,「你老的話說得都很好,尤其是後來這些話,感動了我。我想,我以往對你理解得很不夠。」 「是嗎?」費飛說,「……我還沒給你講完。」 接下來這天晚上,田發河一旁伴陪他,給他端湯遞茶。 田發河見費飛睡不著覺,於是陪他燈下說話。 田發河講了費飛不曾知曉的一些經歷。 二十年前,也就是他十三四歲的時候,隨父親由河南老家逃荒到了鍋山鎮。當時父親得了噎食症,如今人叫食道癌。父子二人窩縮在鎮東邊的一眼土窯裡。沒幾日父親死在裡面。田發河大哭大嚎,身上掛了一塊紙板,賣身葬父,被王掌櫃家的夥計發現了,帶到王掌櫃的家裡。據說王掌櫃幼時也有孤兒的經歷,見他誠實可憐,便送了他一副薄皮棺材,幫他葬父。不久又收田發河做了義子。起初,他在王掌櫃家院裡幹些雜活兒。那時做小姐的王佳梅只有四五歲,長得伶伶俐俐人見人愛。生意繁忙的時候家中人手不夠,就派他去照看小姐。所謂照看不過是不要讓小姐玩耍時跌倒,或是到井口那些危險的地方去。田發河很聽話,從來都是盡職盡責,目光一刻也不離開小姐。一直到小姐長到十五六歲。小姐但想去河邊玩耍去田裡觀風光,都派田發河跟隨。按王掌櫃的說法是,山裡人野,讓老實忠厚的田發河跟著,更放心一些。 小姐十七歲那年,遇上了小學校的楊文華,兩個人相愛上了。王掌櫃去過上海,見過大世面,不是頭腦封建的人。或許他已經發覺著楊文華來路不凡,像是八路那方面的人。但他作為生意人,更看重的是人的品行和才幹,所以並不干涉女兒和楊文華往來。這期間,每到月上梢頭的時候,小姐但與楊文華約會,田發河時常也得跟隨著,等候在學校門外。接著,發生了後來的那事情,楊文華死了。王掌櫃萬萬沒有料到,他本想懲治一下自己叔伯的兄弟,不想未來的乘龍快婿也在裡面。那天上午當楊文華的屍首從黃士傑的院子裡抬出來時,王掌櫃自己也傻了眼。 聽到消息的王佳梅一時間幾乎瘋了,又是服毒又是上吊,不是田發河盯得緊,早死過許多次了。她人也變了,終日神神經經,喜怒無常。那時田發河在廚房幹活。八路軍要來的風聲一天緊似一天。王掌櫃是個明白人,他也許預感到自己下場不好,便將夥計們都打發回老家,或安置到不顯眼的地方。身邊僅餘下田發河幾個沒著落的家僕。一天夜裡,王掌櫃叫田發河到他房裡。田發河看見小姐也在裡面。王掌櫃問他,願不願意娶個女人。田發河慌忙跪下去說,他跟著「乾爹」,別的不想。王掌櫃說,你娶小姐吧。田發河看見小姐一旁不言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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