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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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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飛問我。然後像諸多大藝術家肖像裡呈現的樣子,坐在椅子裡,手拖著下巴,深深地望著你,慢慢悠悠地說:「我想,你的感覺是很膚淺的!很膚淺的!因為你懂事之後的鍋山鎮,已不再是我先頭去的鍋山鎮了!不再是了!那時的鍋山鎮,即使在大白天街面上也沒什麼行人。到那時候,市面已蕭條到了極點,沒誰想到上街去做什麼。」 「費老,關於這一點,」我替自己辯解說,「我有不同的看法,我以為這不能以人多人少論。你那時鍋山人是少些,但那時的人對讀書人是敬重的,甭說你還是個作家,人們對你會更加不同。現在雖然人多了,但人們不再重視讀書人。即使你是作家又怎麼樣?說實在的,現在的人見多識廣無所謂了。你不信去試試,看他們把你還當不當回事。假如你再去鍋山鎮,我相信你孤獨感將比過去更加深刻。」 費飛笑笑,說:「會嗎?我想這是你自己的感覺。」 我望著倦臥在沙發上的費飛,看著他那副洋洋自得的表情,突然有一種滑稽感。真的,我為什麼要與他討論這個?不過我聽得出費飛的話裡有話。他無非是在說,我張孝來還沒有達到他費飛那樣的名分,孤獨感自不能同日而語。 這讓我十分惱怒,內心升起無名火。心裡念叨:「費飛啊費飛,你不就寫了一篇《駿馬飛馳》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像你這種一輩子靠瞎編亂造混吃混喝的作家,一輩子有什麼啊,你不過是厚著臉皮拿國家糧餉的一個無賴!居然以名作家自居,穿著粗呢大衣在社會上走來走去,真是恬不知恥!」 大概我被他攪擾得一夜沒睡的緣故,大概還有點文人相輕的積習,這想法一露頭,我即刻感到自己認識的偏激。 竟多虧費飛沒能看透我的心思。 我拍打腦門,閉上眼睛,耳邊迴響費飛的講述。 28 「王佳梅是會心疼人的女人。」費飛說。 費飛說,過了一日,飯館女人穿著嶄新的藍對襟衫子和帶襻兒的花鞋,打扮得鮮鮮亮亮來到他的窯裡。當時,他坐桌旁正裝模作樣地看書,女人依在他身邊,神神秘秘笑著問他:「你見過我們鄉下女人過的'七巧節'沒?」 「怎麼?」 「我敢肯定,你沒見過。」 「不就是女人聚集在一堆兒,供奉王母娘娘嗎?」 「不光是這,還有你不曉得的呢!」 「什麼我不曉得?」 「說你不曉得,你就不曉得!」女人笑道。 「哦?……」費飛放下書本,望著她,說,「鍋山鎮這麼大點地方,還有什麼我不曉得?」 「你說,想見不想見?」 「去哪裡?」 「去戚家河,我柳葉兒妹子那裡,你說,你願去不願?」 費飛聽王佳梅說過許多遍,戚家河她姨女兒柳葉兒長得可漂亮呢。作為費飛這種溺愛女色的人物,心裡實際是十二分願意去的,不過,他還是故意說:「要是不願去呢?」 幾天前在飯館裡,田發河曾對他說過,鎮子裡的民兵這兩日又開始抓人了。鎮北頭幾個原來看上去沒什麼大問題的地主這陣子也被抓走了,送進「反壞隊」裡。田發河想讓費飛帶佳梅出去躲一段時間。如今佳梅身子不似以往,得小心一點兒了。沖著王佳梅,他嘴上沒說什麼,但心下對田發河的提議多少還是有些反感。此時王佳梅要他一同外出,他竟猜想,說不定女人與田發河私下早商量好了,想方設法讓他帶她出去躲躲。 「不願?哼,」女人眼裡閃出一道亮光,說,「那你就見不著'巧女'了!」 「什麼'巧女'?」 「看,說你不曉得你就不曉得!」 他感覺,作為自己的身份,王佳梅、田發河他們大概是想拿他當保護傘。想到這一層,他本能地想拒絕她,但看到女人在面前扭動著腰肢的樣子,又忍不住答應了她。 女人與他約好,自己先走一步,在村南大崖頂的柿樹下等候他,以避開鎮子裡閒人的目光。費飛這是第一次隨心愛的女人出門,少不得也將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換了潔淨的衣服,頭髮梳得溜光。興致勃勃地吹著《志願軍進行曲》,鎖了窯門。 費飛出了鎮子,遠遠望見王佳梅立在柿樹底下,風兒吹拂起她的鬢髮。她的旁邊,田發河牽著一條背上搭著棉褥子的毛驢。他突然想起,那一次他從縣城裡回來,看見她坐在樹下,那姿態曾給他許多創作的想像。此時再見她立在同一棵樹下,不由又添一種感慨出來。他想,這天地間癡男怨女的情緣,說不定是被冥冥中的什麼天神從中早牽定好了。他和她從相見到相約,事事隨巧,也是天神事先設定好的。 想到這裡,費飛對自己命裡的豔福感到歡欣。 戚家河是溝南二十裡的一個小山鎮,比起鍋山鎮更要閉塞一些。即便這年月,山道上還有野狼出沒傷人。田發河本來不願讓女人去的,但聽女人說有費飛陪著,這才放心了。女人自懷孕以後,田發河簡直將她當珠玉寶貝似的供養著,輕易不讓她有個動靜。當女人提出要去柳葉那兒去「看巧女」,他先是不讓,後經不住女人糾纏,竟也同意了。他想,這段日子她在家裡是悶久了些,出去散散心,或許對她肚裡的孩子有好處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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