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包在紙裡的火 | 上頁 下頁
四一


  傻瓜也能聽出來這是一句客套話,但一個叫郭宇的年輕人當真了。他早已喝得面紅耳赤搖搖欲墜,並且像田磊一樣中途去過幾次廁所嘔吐。他從隨身帶著的書包裡拿出了一份本報當天出版的報紙,開始侃侃而談。

  田磊說,郭宇的發言長達45分鐘,基本上完成了一次對本報的徹底批判。他從頭版一直談到最後一塊版,從時政新聞談到社會新聞,然後是文化新聞和體育新聞,最後是經濟新聞……總之,《北方時報》沒有任何一塊版面讓他感到滿意。

  在具體談到某個版面上的一篇報導時,郭宇說:「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發這樣的稿子。誰會關心這件事呢?我相信,只有三個人會耐著性子看完這篇報導,一個是寫這篇稿子的記者,一個是這個版面的責任編輯,另一個就是稿子裡提到的那個當事人,他也只是想看看記者怎樣寫自己。」

  郭宇還順便對《北方時報》的一些廣告品質提出了批評,他說:「原來貼在電線杆子上的那些虛假廣告,為了逃避城管隊員打擊,已經成功地轉移到了你們的報紙上。」

  在此期間,儘管郭宇的一個夥伴曾經屢次用力拉他的衣角示意他閉嘴,但郭宇根本未予理睬。在對本報作過一番評價之後,郭宇打了一個酒嗝,他說:「你們……嗝……不會辦報!」

  田磊告訴我,在郭宇即興演講的同時,他注意到周自恒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到了後來甚至目露凶光。當郭宇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周自恒似乎不打算再忍下去。他當即吩咐一個隨行的財務部職員叫服務員結帳,接著又向對方宣佈自己還有一些公務要辦,隨後離開宴席揚長而去。

  田磊說,周自恒離開後,他看到那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其中一個人說:「這下有好戲看了。」

  「好戲」在一個星期之後開鑼了。那一天出版的《都市早報》上刊發了一則《改版啟事》。啟事上說,他們將通過改版的努力,把報紙辦成一份「對市民更有用的都市報」。他們還提出了一句口號:「做實用性新聞!」

  與這則啟事一同刊發的《告讀者書》中說:

  「所有的報紙都聲稱尊重讀者,那麼,什麼才是對讀者的尊重?一些報紙上充斥著許多與你無關的事情,它們填塞著越來越厚的版面,根本不在乎你是否有興趣和需要閱讀它們。這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傳播方式,這是在落後的新聞觀主導下的傳播方式,這種傳播方式的背後隱藏著這樣一種心態:『我負責說,你負責聽。』它代表著媒體的強勢地位——他們擁有『話語權』,無論他們說什麼,讀者所要做的只是聽著,就像是在單位開會時聽領導發言一樣。這不是真正的尊重。他們只是把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傳達給讀者,而不管讀者是否感興趣。

  「在這樣的傳播方式下,人們希望通過媒體來瞭解社會的願望被幾個或者一群辦報人控制了,他們的價值觀能夠影響更多人的價值觀。如果他們的價值觀是偏狹的,就可能引導著讀者的價值觀走向偏狹。他們口口聲聲追求公平,但有時候正是他們自己在製造不公平。

  「我們知道,你們購買報紙是想從中獲得更多有用的資訊,並且希望讀到好看的故事。你們清楚,社會的整體幸福是由每一個人的幸福組成的,而每一個人的幸福又以社會的整體幸福為基礎。你們希望社會朝著向善的方向發展,你們希望在不斷發展中尋找自己的價值,並且在實現價值的過程中找到真正的幸福。而這一切都要以你們對社會的瞭解為基礎。所以,你們希望與媒體之間建立平等的溝通關係,而不只是傾聽。

  「我們希望創造的是這樣一種平等的傳播方式——我們將努力傳播你們的幸福和你們的苦惱,並且希望在這樣的傳播過程中實現報紙和讀者之間的平等溝通。我們將努力把偽善的和說教式的辦報理念排斥出我們的報紙,我們希望能夠向你們提供你們真正需要的新聞。

  「我們知道,離開了讀者,報紙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所以,我們的一切都從你的需要出發。你想知道的,就是我們要告訴你的。我們希望,我們提供給你的每一條新聞都與你的生活有關。這就是我們所追求的新聞的實用性價值……」

  田磊告訴我,這篇文章裡的「一些報紙」其實是在暗指本報。他說,在那場酒宴上,郭宇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你們做這樣的新聞對於讀者來說毫無用處,也毫無意義。」

  在這份《改版啟事》中,《都市早報》還宣佈:將每週三定為讀者日。他們希望在每週的這一天邀請至少50名讀者到報社與編輯記者們進行一次深入的交流。

  我還聽說,《都市早報》提出的市場目標是:一年內佔領本市30%早報市場份額。

  對於《都市早報》的改版,周自恒表現出了緊張。在對方刊出《改版啟事》的當天下午,我發現17樓走廊的公告欄裡貼出了一張署名「周自恒」的「大字報」,標題很醒目:《第二次大戰在即!》

  文章長約2000字,我把其中的一些段落摘抄如下:

  「《都市早報》改版在即,從南方某報社請來了幾個傳說中的辦報高手,他們很可能會成為我們最強有力的對手。請諸位同事打起精神來,從現在開始進入臨戰狀態,準備進行新一輪的報業市場肉搏戰。

  「誰將成為本市都市報中的最強者?我們幾年辛苦獲得的本市都市報老大的地位,能不能輕易交給這群驕傲的南方辦報人?我們從《都市早報》搶得的市場份額,能不能就這樣交還給他們?

  「這是我們自創刊以來經歷的第二次大戰,在第一次大戰中,我們已經完勝對手,第二次大戰的結果將會怎樣,關鍵就在於我們在這場肉搏戰中是否足夠勇敢。強強相遇勇者勝,我們惟有勇於廝殺,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如果說,那幾個傳說中的辦報高手在南方創造了一個報業神話,那麼我相信,只要我們足夠勇敢和足夠努力,就能使他們在這座城市裡遭遇滑鐵盧,就能讓他們在我們面前俯首稱臣……」

  在那張「大字報」的最後一段中,周自恒喊出了一句後來在報社內部非常流行的口號:「半年內扼殺《都市早報》!」

  周自恒後來公開解釋了「扼殺」的意思,他說:「一定要通過各種手段,把《都市早報》的發行量扼制在3萬份以內。」

  我記得我曾經說過,媒體之間有個「潛規則」——不使同行感到難堪。但是,在這場以「扼殺」為目標的「報社之戰」中,那些「潛規則」立即見鬼去了。新的規則是:無論用什麼手段,能讓對手有多麼難堪,就要讓它多麼難堪。

  在一次社會新聞部例會上,林斌談起了這張「大字報」的來歷:周自恒在那次宴會上憤而離席之後,當晚就召集了報社的全體中層幹部開會,商量如何應對《都市早報》的改版。隨後,周自恒又連夜寫出了那張「大字報」,並且讓總編辦秘書葉小青複印了幾份,張貼在本報各個樓層的公告欄裡。

  順便說一下,在這場「報社之戰」中,這份「大字報」一直掛在公告欄裡,直到「戰爭」結束。

  與幾年前的那一場「戰爭」不同,這一次,對陣雙方的角色發生了轉變——《都市早報》採取的是「攻勢」,而《北方時報》採取的是「守勢」。

  首先打響進行的是「人才之戰」。這一輪「戰役」中,雙方爭奪的目標是「辦報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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