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包在紙裡的火 | 上頁 下頁
四〇


  我理解林斌的舉動。在社會新聞部裡,誰都知道他曾是崔哲的「兄弟」,經常要看崔哲的臉色行事。崔哲出事之後,儘管林斌與崔哲之間的關係發生了一次根本性的轉變。但是,對於這種轉變,他顯得並不適應。在崔哲面前,他仍然表現得謹小慎微,臉上一直保持著一種皺巴巴的表情,並且習慣於用這樣的口吻與崔哲對話:「崔主任,你看這個事……」

  崔哲也好像並不適應「下課」後的生活,他還不習慣于跟其他編輯記者平等地對話。儘管讓他「下課」的那件事使他顏面盡失,但他認為那是他的「私生活」,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在「群工組」裡繼續用霸道的口吻指揮韓振東等人報導那些「收買人心」的新聞,有時候還會以命令的口氣讓其中某個記者去給他沏茶。還有一次,我看到他把自己寫的報導交給編輯時,用不容反駁的語氣告訴對方:「原文照發,不許刪改。」

  在此期間,社會新聞部裡發生的唯一變化是:在周自恒親自出面勸說下,肖彤離開了報社,繼續過她的無業生活。

  又過了一段時間,肖彤和崔哲離婚了。據說,離婚是肖彤提出來的,她要求把房子和存款全部留給自己,但崔哲不同意。一番爭吵和討價還價之後,離婚條件改成了房子歸肖彤所有而存款對半分。

  辦完離婚手續後的當天,崔哲就從那套房子裡搬出來,住進了報社附近的一家招待所裡。我聽說,當天晚上,他和韓振東等人開車去一家KTV嚎叫了一整個晚上。我猜不透崔哲這樣做究竟是因為難過還是因為高興。

  我的生活一成不變——整天守在值班室裡,一旦聽到電話鈴響就拿起話筒說:「你好,歡迎致電《北方時報》。」那些好事者繼續打來電話,告訴我們這個城市裡發生的各種事情:交通事故、火災、自殺、犯罪……

  每次經過走廊盡頭的那扇窗戶時,我都會想起蕭原在那裡抽煙的樣子,並且下意識地注意一下那個放在窗臺上的煙缸。有一次,我試著撥打了蕭原的手機,發現他仍然關機。我懷疑他已經棄用了那個手機號碼。

  我還給於薇打過電話,但於薇說,她也不知道蕭原的下落。我並不相信於薇說的話,她說謊的本領並不嫺熟。她言語中的躲閃是我懷疑的理由,但我並沒有追問。我想,這段時間裡,蕭原也許並不想別人打擾他的生活,當他有一天想起我這個朋友的時候,也許還會主動聯繫我。

  我後來又想,蕭原可能又去了別的地方應聘。也許在某個公司裡任職,也許重操舊業當上了某個私立學校的老師,正在給一群孩子上語文課……無論他在幹什麼,我都希望他過得好一些。

  又一段時間過去了,仍然沒有任何蕭原的消息。我曾經以為,除非是一次茫茫人海中的巧遇,否則我再也不會看見他。

  好了,讓我們先把蕭原忘掉,來看看接下來發生的那場「報社之戰」。

  第十章

  當值班室裡的空氣都變得發燙的時候,我知道,這個城市進入了這一年中最酷熱的時節。我看到街道上汽車開過之後塵土飛揚,而堵塞在另一條街道上的車輛不停地鳴起了喇叭。我還看到對面大廈的玻璃幕牆反射出了刺目的光芒……就在這個令人燥熱難當的時節裡,那一場「戰爭」的開場鑼敲響了。

  那是一個下午,17樓突然出現了幾個操著南方口音的年輕人。他們在周自恒的帶領下巡視了記者辦公區,後來又來到了新聞熱線值班室。其中有兩個人還向我問了幾個問題,比如,每天大概有多少讀者打來電話,電話裡的內容大概都是些什麼……我一一照實回答,直到發現周自恒站在他們身後對我擠了擠眼睛之後,我才遏制住了進一步詳細介紹的欲望。

  我對那幾個年輕人抱有好感,他們身上有一股濃濃的書卷氣,並且表現得彬彬有禮,不卑不亢。我後來才知道,他們剛剛從南方的一個報社來到本市,準備接管《都市早報》的採編業務。

  我聽說,在《北方時報》當年的一系列「攻勢」之後,《都市早報》一蹶不振。當時,它正處於前所未有的窘境中,它每天的發行量已經銳減到了4萬份左右,已經至少有3個月沒有領到工資的編輯記者們正在考慮是否要起訴自己的報社。我還聽說,有一段時間,一個印刷廠幾乎每天都要派人去《都市早報》討要被拖欠的近百萬元印刷費用。

  後來,經過一番談判,南方的那個報社開始與它合作,並且派出了那幾個年輕人到達本市進行改版前的籌備工作。他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考察報業市場並拜訪同行,本報是其中的一個拜訪物件。

  對於這群以「拜碼頭」姿態出現的同行,周自恒自然不會失禮。當晚,在對方結束考察之後,他在本市最豪華的利達大酒店的一間包房裡設宴招待他們。

  因為「工作需要」經常跟員警在一起喝酒而練就了好酒量的田磊也被邀參加了那次宴會。在周自恒下達了「讓對方喝趴下」的指令之後,田磊表現得非常勇猛。先是白酒,然後是紅酒,接下來是啤酒……這讓他付出了中途5次到廁所嘔吐的代價,但他一直堅持到了最後也沒有提前離開宴會。

  田磊後來告訴我,事先誰也沒有料到,那次宴會進行到最後的時候會陷入幾乎無法收拾的尷尬境地。

  至少在宴會開始時,主客雙方雖然暗含敵意,但在小露鋒芒的同時又都表現出了友善。總體來看,他們是在進行一次較量前的相互致意,就像在足球比賽開始之前雙方隊員握手擁抱一樣。

  周自恒在開場致辭中說,他首先代表他自己以及《北方時報》的全體員工,對那群年輕人從南方來到本市加入報業市場的競爭表示歡迎。

  一陣掌聲之後,周自恒接著說,經過幾年的努力,在本市的幾份以社會新聞為主的同類型早報裡,《北方時報》實際上已經處於「獨孤求敗」的地位,因此一直希望能有強有力的對手來挑戰自己。在這段話的結尾處,周自恒頗為感慨地引用了一句詩詞表達自己的心情:「高處不勝寒啊!」

  這是一段以自我表彰為主要內容的致辭,它又一次換來了一陣非常客套的掌聲。

  接下來,那幾個年輕人中的一個作為代表發言。他說,對於周自恒所領導的《北方時報》在本市報業市場中取得的巨大成就,他們表示由衷的敬佩。他們希望能夠從這份報紙中學習到先進的辦報經驗,同時,他希望他們所代表的年輕人能夠完成挑戰《北方時報》這個任務。在這段話的結尾處,他也引用了一句詩詞:「長江後浪推前浪!」

  在周自恒帶頭為這段話鼓掌之後,所有人都把酒杯舉了起來。宴會開始了。

  一輪又一輪的酒宴鬥勇之後,形勢突然間急轉直下。田磊說,當他第5次去廁所嘔吐後再回到酒桌上時,他聽到周自恒問起了那幾個年輕人對於《北方時報》的印象,並且希望對方「提一些寶貴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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