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包在紙裡的火 | 上頁 下頁
三九


  田磊告訴我,周自恒在檢查裡深刻檢討了自己「用人失查」的問題,同時徹底審視了一遍自己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結果發現「問題不大」。

  接下來的日子裡,蕭原又一次變得沉默了。他的沉默給我一種很特別的感覺。我總是覺得他在孕育著一場爆發。我為此擔心,因為我不知道他的爆發最終會帶來什麼。

  我經常看到蕭原一個人呆在那扇窗戶前抽煙。窗臺上的煙缸裡塞滿煙蒂。他也很少到值班室裡來挑選新聞線索。在整整十天的時間裡,我沒能在報紙上看到署著他名字的報導。

  有幾次我想去找蕭原談談,但我最後並沒有那樣做。我認為,蕭原也許需要一段時間用來安靜地想一想。當他想好了的時候,自然會有自己的選擇。

  在等待他做出選擇的那段時間裡,我感到忐忑不安。

  終於,在一個炎熱的下午,周自恒突然讓總編辦秘書葉小青到17樓來找蕭原,並把他叫到了15樓的總編辦公室裡。那時候,蕭原的試用期已經進入了最後幾天的倒計時。

  蕭原在周自恒的辦公室裡呆了一個多小時。當他回到17樓的時候,我發現他臉色陰沉,於是我忍不住問他:「周自恒跟你談了些什麼?」

  蕭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勉強笑著對我說:「不用擔心。」

  當天晚上,我回想起蕭原那個勉強的笑容時,隱約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果然,第二天上午,我在記者辦公席裡看見蕭原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他宣佈辭職了。

  我有些難過,但我並不為此感到吃驚。我知道,這樣的舉動符合蕭原的性格,在報社以試用不合格的名義把他辭退之前,他先把報社「辭退」了。我聽說,在蕭原提交給周自恒的辭職信中,除了署名之外,只有四個字:「我不幹了!」

  我認為我瞭解蕭原。他就是那種人,當他感到不爽的時候,他就會大聲地說:「老子現在很不爽!」

  我想,在那個時候,我和蕭原已經算得上是朋友了。我的朋友本來並不多,在我成為接線員之後就更少了,所以我很珍惜每一份友情。但是,在蕭原辭職之後,我可能又要失去一個朋友了。這是我一直在擔心的事情,現在它成為了現實。

  蕭原辭職的那天晚上,在我提議下,我們在城南的酒吧街裡一直喝酒到天亮。

  蕭原又談起了崔哲。他告訴我,其實他早就知道崔哲嫖娼的事情。他說,肖彤被「發明家」脅持的時候,崔哲之所以不在現場並且關了手機,就是因為他正在一個洗浴中心裡。

  蕭原還說,除了那些洗浴中心之外,有時候崔哲還會叫上韓振東等人開車去100公里以外的一座海濱城市幹那種事情。

  我曾經在另一份報紙上看過關於那座城市裡某條街道的報導,那條街道上條密佈著許多「髮廊」。在那些「髮廊」裡,基本上找不到任何一件理髮器具,門口卻總是站著一些衣著暴露的女人,她們招徠的大多是遠洋的海員。那些貨輪上的海員因為常年在海上漂蕩,有一種特殊的生理需要無法解決。而他們的特殊生理需要「養活」了這條街上的女人們。崔哲和他的那幾個「兄弟」只是其中一些慕名而去的性趣愛好者。

  我對此感到震驚,於是問蕭原:「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我並不想知道那種事,但我還是知道了。」蕭原苦笑著說。

  關於那些事情,蕭原有最權威的消息來源——崔哲。還記得蕭原轉正時的那件事嗎?在崔哲宣佈蕭原是自己的「兄弟」之後,他曾經邀請蕭原一起去那座海濱城市「玩耍」,但蕭原藉故拒絕了。我認為,那是崔哲再一次向蕭原「示好」,並且試圖把蕭原拉進自己的「圈子」裡。但他仍然沒有成功,反而把自己應該盡力保守的一個秘密告訴了蕭原。

  我提起了蕭原用電話砸崔哲的那件事,我問他:「你當時是不是要故意把事態鬧大,鬧到無法收拾才好?」

  蕭原點點頭:「兩個老太太的墜樓身亡都與崔哲有間接關係,但他都逃過了懲罰。我擔心報社繼續掩蓋這件事,所以我要把事情鬧大。如果報社因此處理我,就必須先處理崔哲。如果他們不處理我,那麼我打了崔哲就算是白打。總之,我就是要讓他受到懲罰。」

  我理解。但我還有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對那些事窮追不捨?」

  「哪些事情?」蕭原愣了一下。

  「比如小雨的事情,還有于薇的父親、李樹望的事情,我不明白你為什麼……」

  蕭原打斷了。他歪著腦袋看我,眉間出現了一個「川」字,然後,他問道:「你認為它們沒有新聞價值?」

  「不,」我搖搖頭,「我不懂什麼新聞價值。我只是覺得,在這個地方,多數人都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

  「你也認為我是在浪費時間?」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蕭原直視著我。我看到他的目光裡有些懾人的東西。

  我躲閃開了這種目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種事情吃力不討好。」

  蕭原繼續直視著我:「我不在乎做事情吃力,我也不必討好誰。」

  我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我覺得,有些事情……我們還是保持沉默的好,以免自己受到傷害。」

  蕭原的目光變得溫和了,他想了想,對我說:「打個比方,有人打你,我躲在一邊什麼都不說。那麼,那個人來打我的時候,你也會像我一樣,躲在一邊什麼都不說。如果我們都學會了在別人受到傷害時什麼都不說,那個人就不會停止傷害,總會有一天我們也會成為他的目標。我們都以為沉默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法,其實,在我們沉默的時候,我們更容易受到傷害。」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問他以後有什麼打算。

  「別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蕭原淡淡地說,又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笑容。

  然後,蕭原帶著這個笑容離開了。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我再沒有聽到他的任何消息。

  蕭原剛離開的時候,我曾經聽到杜曉東和另外幾個記者在一起談論起了他,但慢慢地他們也不再談論了。蕭原就像一顆落入湖面的水滴一樣,消失了。

  林斌代行部門主任職權之後,並沒有像我們想像的那樣進行一場部門改革。在林斌上任之後的第一次社會新聞部例會上,他對大家說:「對於崔主任以前的做法,我會繼續做下去,不會有任何調整。請大家像支援崔主任一樣支援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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