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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我還認真地觀察了一下蕭原。我相信,他頭部受的傷一定會給他帶來痛苦,但他臉上隱約透露出的幸福戰勝了那種痛苦。

  蕭原告訴我,在解剖臺上看見自己的父親之後,于薇曾經想過退學。於薇說,她每次上解剖台的時候都會想到自己的父親,她無法想像某一天自己當上醫生後拿著手術刀對著病人時的心態。所以,她打算回老家複讀,明年再參加高考,她希望自己能考上一所新聞學院,畢業以後到報社裡來當記者。

  儘管蕭原理解了這個打算,但他仍然勸阻了於薇。他希望於薇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這件事情。他說,如果她將來對待每個病人都能像對待自己的父親一樣,那麼她一定會成為一名好醫生。他還說,這個世界不僅需要好的記者,同樣需要好的醫生。

  最終,蕭原說服了於薇。她繼續留在了醫學院裡。

  「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想來報社當記者嗎?」我問蕭原。你知道,我試圖挑起的一個你和我都感興趣的話題。

  蕭原笑而不答,他向我問起了報社裡的情況。這個有關於「情愛」的話題就這樣被他輕巧地避開了。

  當然,我並不認為這個話題到這裡就結束了。

  第八章

  崔哲兌現了他在周自恒面前的承諾,他沒有「浪費」蕭原這個人才。在他的主張下,蕭原獲得了他在《北方時報》的第一個職務——組長。雖然這個職務微不足道,但在我看來,它意味著蕭原向崔哲的「圈子」邁進了一步。

  在社會新聞部裡,以前並沒有「組長」這個職務,因為創刊六年以來,這個部門從來就沒有分過小組。但這難不倒崔哲,他翻翻電影畫報的功夫就想出了一個辦法,然後他折了一頂「官帽」,並且把它發給了蕭原。

  為了配合這個新設立的「領導崗位」,一個小組應運而生,它叫「群工組」(意思是為群眾工作的小組)。在崔哲的安排下,蕭原有了三個下屬——韓振東、李宏奎和劉志超。你知道,他們都是被崔哲視為「兄弟」的記者。

  在那一周的社會新聞部例會上,崔哲解釋了他這樣做的原因。他說,本報新聞熱線每天都會接到許多讀者的求助電話,有些求助線索背後往往隱藏著許多蹊蹺的事情,如果一概置之不理,不僅是對新聞線索資源的浪費,更是對讀者的不尊重,而創辦一個為讀者解決實際困難的版面,不僅有利於塑造本報的親民形象,也有利於培養本報在讀者中的公信力。所以,「群工組」記者工作中的一項主要內容就是處理讀者來信和讀者打來的求助電話。

  與「群工組」的工作相對應,一個新的版面又出現了,它的名字叫「服務台」,每週出版一期。「服務台」這個名字是崔哲想出來的。他說,顧名思義,這是一個「為人民服務」的版面。

  崔哲還說,「服務台」版面承擔的任務就是「收買人心」。所以,他對「群工組」記者的考核標準包括這樣一條:看誰收到的感謝信或者表達感謝的錦旗多。

  我不知道崔哲又在搞什麼鬼,我只是不相信他所說的就是他所想的。但蕭原並不這樣看。他認為,也許是在肖彤被劫持的事件中,崔哲受到了某種刺激,體會了一次受助者的感受,所以把注意力投向了那些求助於本報的讀者。

  我對這個說法表示懷疑,我認為它又一次表現了蕭原天真的一面。但我不想爭辯,所以我只是說:「等著瞧吧。」

  說實話,在觀察「服務台」這個版面一段時間之後,我認為它並不算成功。在「收買人心」的宗旨和錦旗的刺激下,「群工組」的記者們開始相互攀比。有時候,他們的舉手之勞也會佔據較大的版面,他們還學會了在報導中進行自我表彰。

  比如,韓振東曾經撰寫過這樣一篇報導:一個裁縫製作了一條兩邊褲筒不一樣長的褲子但拒絕為顧客修改,經過本報記者從中調解,兩條褲筒變得一樣長了——這件事情見報了。報導共有600多字,主要描寫本報記者經歷了怎樣的困難但最終還是說服了那名裁縫修改褲子的過程。在這篇報導的末尾,韓振東寫道:「何先生(顧客)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

  在我看來,這是一句廢話。但那塊版面上幾乎每條稿子的末尾都會這樣寫。

  再比如,李宏奎曾經寫過這樣一篇報導:一場大雨之後,住在城東平房區的一個居民打來了電話,希望記者幫忙解決他家的屋頂漏雨問題。李宏奎於是聯繫到了當地的房管所。後者很配合,很快就派出工作人員去把屋頂修好了。那戶居民自然「對這樣的結果非常滿意」。

  我要特別說明的是,這篇報導的見報標題是《本報記者出馬,修復房頂漏水》。根據我的理解,這個標題的真正意圖是自我表彰。不過,我認為它有些出格了。從字面上理解,它似乎在炫耀以李宏奎為代表的本報記者掌握的另一門技術——除了採訪和寫作之外,他們還擅於修復漏雨的屋頂。我認為這樣的炫耀會帶來某種意想不到的後果。果然,它很快就惹來了麻煩。

  第二天上午,更多被屋頂漏雨困擾的居民打來了電話,希望得到説明。我在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裡一直忙於接聽這樣的電話,幾乎騰不出手來幹別的。我告訴他們,應該直接去找房管所工作人員,因為這樣的事情屬於他們的職責範疇。我還努力對他們解釋說記者人力有限,不可能全都用來幫助他們聯繫房管所。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些居民聽到我的解釋之後,起初有些莫名其妙,然後都問我:「你們不就是專門管房頂漏雨的嗎?」

  這下輪到我莫名其妙了。接著他們告訴我,他們此前曾經找過房管所,那裡的工作人員表示愛莫能助,但告訴他們一個電話號碼,說這是一個專管房頂漏雨的部門,只要打通電話就會有人幫他們修好屋頂。

  你一定猜得到,那個電話號碼就是我們的新聞熱線號碼。我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房管所的惡作劇。

  在當天晚上崔哲專門為此事進行的交涉中,房管所工作人員對他說:「報紙上不是說記者出馬就能搞定嗎?那就讓你們的記者出馬好了。」

  這件事情的最後結局是:在崔哲的授意下,李宏奎到房管所採訪了一整天。在那篇以表彰房管所工作人員如何敬業為主要內容的報導發表之後,這場惡作劇也結束了。

  我曾經問蕭原:「你對『服務台』滿意嗎?」

  「不滿意。」蕭原的回答很乾脆。

  「你怎麼把話說得這麼輕鬆,好像它跟你沒有一點關係?」

  「你認為它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是」群工組「組長。」我說。

  「沒有人在乎這個頭銜,我也不在乎。」蕭原說,「它只是崔哲用來感謝我的一件東西,對我來說並沒有任何意義。」

  「但你畢竟是組長,」服務台「也是你提議創辦的。」

  「我希望『服務台』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但崔哲對我要做的那些事情不感興趣。」蕭原給了我一個無奈的笑容,接著說,「你知道,」服務台「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下,那些選題也都是崔哲直接派發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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