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包在紙裡的火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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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警後來很認真地去查看過那個垃圾桶,希望能找到流浪漢的證件,但它們早已經不見了蹤影。在檢索過本市的人口檔案之後,警方確認,流浪漢來自外地——具體是哪個外地,仍然待查。 員警能做的就這麼多了。在流浪漢被證實為凍死而非謀殺之後,他們把流浪漢的屍體存放在公安醫院的停屍間裡,並且向蕭原承諾,他們仍將盡力尋找流浪漢的家人。 後來,醫院把5000元手術押金還給了蕭原,並且因自己的員工看護病人不力向他表達了歉意。接著,蕭原把這5000元錢還給了崔哲。至於流浪漢為什麼從醫院裡逃走,仍然是一個未解的謎。當然,對於這個謎,蕭原已經無可奈何。 這就是蕭原的第一次採訪。他把這個故事寫成了報導,標題是《流浪漢之死》。但是,在它見報時,標題變成了《「剁手黨」覆滅》。經過編輯的刪改,有關流浪漢的故事在這篇報導裡只剩下不足200字,他成了一個配角,而主角是劫匪和員警。 據說,這是崔哲的意思,「剁手黨」這個名字也是他想出來的。他認為,與一個流浪漢的意外死亡相比,人們更感興趣的是歹徒的殘忍和警方與歹徒之間的較量。 好吧,我所希望看到的童話故事並沒有發生。願賭服輸,在把10元錢交給張萌之後,我覺得自己失去了比這10元錢更多的東西。我也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總之我就是失去了,這種感覺我不久前也有過一次。 當然,蕭原的失落感比我嚴重。那件事過去之後,我發現他變得沉默了。我還發現,他經常站在走廊盡頭的窗臺前抽煙,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二章 在這個城市的中心偏北位置,有四條寬闊的街道,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個「井」字。《北方日報》報業集團大廈就盤踞在這口「井」裡。在周圍低矮樓房的襯托下,它顯得高大挺拔而不同凡響。它一共有22層樓:1樓是接待大廳,2樓是公共食堂和公共浴室,3樓是圖書館和健身房,4樓是集團領導辦公區域,剩下的18層樓分屬報業集團旗下的9個報社和兩個雜誌社。 《北方時報》佔據了其中的四層樓——從15樓到18樓。社會新聞部在17樓。新聞熱線值班室在這層樓最靠北面的一頭,門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的一側是電梯、男女廁所和一大一小兩間會議室,另一側就是記者辦公席。你大概見過網吧,記者辦公席的環境就是那個樣子。在這個區域的北側有一個隔間是主任辦公室,那是崔哲的地盤。那個辦公室的房門通常都是緊閉的,我總是忍不住猜測那裡面藏著許多秘密。 在走廊的兩個盡頭分別有兩扇窗戶,其中一扇靠近我們的值班室。窗臺上放著一個煙灰缸,那是這層樓裡的吸煙區。 那天傍晚,當我再一次發現蕭原站在那扇窗戶前一邊抽煙一邊沉思時,我想,他大概是在想那個流浪漢的故事。我突然想跟他談談,於是我走了過去。 「你為什麼會去關心一個流浪漢?」我開口問道。 「你也認為他不值得關心嗎?」蕭原反問道。我發現他的眼神裡似乎有些敵意。 我可不想因為這樣一個問題挑起一場爭吵,所以我猶豫了一下。不等我開口,蕭原已經接著說:「我告訴你我的想法,我認為我應該幫他,所以我幫他。你也可以這樣理解,如果我沒有幫助他,我擔心將來我會後悔,為了不讓自己將來後悔,所以我那樣做了,只是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 「你已經盡力了。」 「但他還是死了。」 我想,我遇到了一個偏執的人。這使我有些尷尬,於是我沉默了。但蕭原仍然直視著我,眼神裡仿佛閃動著問號。我知道,到他的提問時間了。 果然,蕭原開口了:「崔哲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很突兀。如果只是為了保護自己,我會說崔哲是一個英明並且很有才華的管理者。但是我說過,我對蕭原有一種奇怪的好感,這種好感壓迫著我,使我不想對他說謊。另外,你大概已經看出來了,我對崔哲抱有惡感,儘管我一直敢怒不敢言,卻總是希望自己能有機會表達這種惡感。蕭原給了我這樣的機會。在他與崔哲發生了那場「較量」之後,我認為他是一個安全的傾訴物件。 在這份以社會新聞為主的報紙裡,社會新聞部主任是一個炙手可熱的位置。崔哲佔據著這個位置,管理著這個部門的34個人,其中包括編輯、記者、接線員、部門秘書和採訪車司機。他還自認為他有權力管理這些人的時間、精力和愛好。 在崔哲得到這個位置之前,我和他都還是社會新聞部的記者,我們曾經在一起租房居住,並且共同出外採訪過。但他登上這個位置之後不久,我就變成了一名接線員。我認為我瞭解他。我要告訴你的是,這個29歲男人的氣量並不像他所擁有的權力那樣大。 成為一名接線員的時候,我曾經告誡自己一定要少說話。這樣做的好處是避免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同時也給了我更多用來觀察的時間。我早已經發現,在崔哲的眼裡,報社是一個「王國」,而他所管理的社會新聞部是其中的「諸侯國」之一,他把屬於這個部門的員工看作他的「子民」。他喜歡別人在他面前表現出順從的樣子,就像他在周自恒面前表現出來的那樣。 在這個報社裡,周自恒是個大人物,他那時候44歲,是這裡的最高長官——社長兼總編輯。他個子不高,臉上卻永遠保持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表情,這使他看上去很難接近。我並不瞭解他,但我知道,那個時候,他感興趣的只有兩件事: 1、下屬們對他是否忠誠。 2、他是否能進入報業集團編委會。 至少在表面上看來,崔哲對周自恒是忠誠的。他每次在社會新聞部例會上轉述周自恒對於某件事情的評價時,都會用一種近乎虔誠的語調,就好像周自恒每說一句話,就意味著一個新的「真理」誕生。 在報社裡,像我這樣的接線員一共有四個,其中一個叫肖彤。她是崔哲的老婆。那是一個永遠抱怨老天不公的女人。她經常和張萌在一起閒談。有一次,張萌向我轉述了肖彤對她說的話。我認為這段話能夠從某個角度說明崔哲與周自恒的關係——肖彤說,她對崔哲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他在周自恒面前表現出的唯唯諾諾。有一天晚上,崔哲和她正在床上做那種事情時,突然接到了周自恒的電話。掛斷電話之後,崔哲當即從她的身體裡出來,不顧她性趣正高漲卻被攪擾後的抱怨,迅速穿上衣服出門了。後來她才知道,周自恒打來電話只是因為他的車拋錨在路上,需要有人開車過去送他回家。肖彤還抱怨說:「周自恒就不能打個車回家嗎?」 崔哲就是這個樣子,周自恒需要他扮演一個部門主任時,他就是一個部門主任。但是,當周自恒需要的只是一個「車夫」時,他也會樂於去扮演那個角色。 我認為,崔哲喜歡的記者也應該是這個樣子。他們應該對他無限忠誠或者至少表示無限忠誠,並且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據我觀察,崔哲只會在三種情況下對他的下屬展現笑容: 1、他吩咐他們去幹某件事,他們照辦了並且幹得不錯。 2、他做了某件事情,他們及時並且努力地恭維他幹得好。 3、他們送給他禮物,並且為此找到了合適的理由。 作為社會新聞部的一名員工,我曾經有幸被叫去參加那一年記者節的聚餐。席間,我看到一個叫杜曉東的記者喝得兩眼通紅,我還聽到他突然很大聲地對崔哲說:「你錯了,你怎麼能這樣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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