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包在紙裡的火 | 上頁 下頁


  這個問題倒使我尷尬了,我只好掩飾地笑了一下。

  蕭原也笑了。在他勉強擠出的笑容裡,我隱約看到了一種叫「苦澀」的東西。我沒有追問。我知道,與「苦澀」有關的事情大都屬於隱私。我和蕭原剛剛認識幾個小時,我們的交情還遠沒有發展到可以相互交換隱私的地步。

  蕭原也並沒有向我講述他的「苦澀」。他狠狠地把煙蒂掐滅在煙灰缸裡,又跺了跺腳,轉身就走開了。他說,他要去醫院裡再想想辦法。

  我不知道他還能想出什麼辦法來,我能做的只是等待。

  蕭原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報社。他看上去很高興。當我再次遇到他的時候,他甚至主動向我提起了關於流浪漢那件事的發展。這樣我就能把那一天的故事完整地連接起來。

  蕭原再次趕到醫院的時候,發現那個流浪漢仍然安靜地躺在擔架車上,無人理睬。這使他有些生氣,他找到了那個醫生。

  在蕭原發作之前,醫生先問他錢帶來了沒有。見他面有難色,醫生又說:「如果你真想救他,沒有錢肯定不行。」

  「我給你寫個借條,行不行?」蕭原說,這是當時他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

  「不行。」醫生又一次撲滅了他的幻想。

  蕭原已經無計可施。就在他準備給員警打電話「移交」這件事情的時候,突然接到了崔哲打來的電話。崔哲先是問他在哪裡,然後又讓他在醫院裡等著,並且告訴他,已經安排社會新聞部秘書易潔給他把錢送過去。

  在醫生失去耐性之前,易潔趕到了醫院,她替蕭原墊付了手術費押金。當然,她還遵照崔哲的吩咐,讓蕭原為此寫了一張借條。

  當蕭原再次找到那個醫生的時候,醫生說,他已經安排護士照顧那個流浪漢,手術將在第二天上午進行。

  蕭原說,如果沒有與崔哲的那一場爭吵,那麼當天他的心情應該還算愉快。但他不明白崔哲後來為什麼後來要替他墊付那筆手術費押金。

  我也不明白。但這不是重點。無論如何,這個故事正在朝我希望的方向發展,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

  第二天上午,蕭原並沒有出現在報社。我想,他應該是去醫院了,也許回來以後就能夠帶給我一個「好消息」。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拿著這個「好消息」去跟張萌換10元錢。

  當報社裡所有人都撲向食堂去吃午飯的時候,蕭原回來了。與我想像的不同,他神色沮喪。我還沒來得及提問,蕭原先開口了。他告訴我,流浪漢失蹤了。

  事情聽起來有些蹊蹺:當天上午,醫生正準備給流浪漢動手術,突然接到護士報告說病人不見了。四處尋找未果之後,醫生報警,同時打電話通知了蕭原。

  值班護士告訴蕭原,那天晚上,流浪漢突然醒了過來,並且跟她說了幾句話。但她早上再去病房裡查看時,發現他己不在病床上。

  護士還說,流浪漢醒來之後,曾經問她治好他的傷需要多少錢。當她告訴他,手術費、醫藥費、住院費和護理費等一系列費用加起來大概需要幾千元甚至上萬元時,流浪漢的臉上現出了驚懼的表情。

  醫生由此猜測,流浪漢大概是擔心醫院治好他的傷之後找他要錢,而他已經身無分文,於是趁無人監護的空當溜出了醫院。

  這個解釋聽起來有些牽強,但蕭原也不知道合理的解釋是什麼。他希望在醫院和醫院周圍找到流浪漢,以便解開這個謎。他這樣努力過,但他失敗了。

  醫院附近一家旅館的前臺接待人員對蕭原說,前一天晚上她接待過一個把右手藏在懷裡的男人,但他沒有任何證件也交不起住宿押金,在住宿請求被拒絕之後,他轉身就走了,她並沒有跟蹤他,所以不知道他的去向。

  還有一個附近的居民說,她在熄燈睡覺之前曾經聽到鄰居家的狗叫,接著她透過窗戶看到有個人在樓下的雪地裡遊蕩。她開始以為是個盜賊,後來才發現他幾乎什麼都不幹,只是在雪地裡走來走去,他似乎想進樓洞裡取暖,卻對樓下狂吠不止的狗心存忌憚。她當時還想怎麼會有人在冰天雪地的深夜裡四處遊蕩,但她只是感慨了一下就睡了,所以她也不知道那個人後來去了哪裡。

  我也在心裡感慨了一下。然後,我把新聞線索記錄本遞給蕭原,示意他看看我登記在上面的一條線索。

  那條線索是一個老人在半個小時前報告的。他說,當時他正在護城河的冰面上破冰撈魚,突然發現對面的河岸上躺著一個人,走近時才發現那是一具男屍。

  你一定在報紙上看到過類似的事情,它們大多出現在社會新聞版的某個角落裡,通常是一條300字左右的短消息。有時候編輯會配發一張棄屍的照片,有時候不會。我一直認為,這樣的報導背後大都有個離奇的故事,它通常會讓人聯想到兇殺、拋屍等等在電影裡才有的情節。但是,一般情況下,你在報紙上看不到「背後」。記者能做的只是描述一下屍體的體貌衣著等特徵,這使那些關於棄屍的報導看上去更像是一則《認屍啟事》。至於棄屍背後的故事,記者一般會在文章末尾用這樣一句話來交代:「警方正在調查。」

  在蕭原回到報社之前的半個小時裡,曾經有幾個記者來過值班室,但沒有人認領這條線索。我理解他們,有誰願意在一個天寒地凍的日子裡出去見一具屍體,回來時卻只能交一篇300字的短消息呢?況且這樣的事情通常只需要給員警打一個電話就能搞定。

  蕭原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的表情告訴我,他看到的是一個不祥之兆。

  事實證明這的確是個不祥之兆——當蕭原趕到河岸邊的時候,他用自己的親眼所見證實,那具男屍就是那個流浪漢。

  蕭原說,看到流浪漢的屍體時他驚呆了。當他平靜下來再次看清楚那只齊腕被截斷的右臂時,他才相信這是事實。

  當蕭原告訴我這個巧合的時候,我也像他一樣驚呆了。儘管我事前有所準備,卻沒料到竟然真的有這樣的巧合。有一陣子我甚至懷疑蕭原是在跟我開玩笑。但仔細想一想,誰會拿這樣的事情來開玩笑呢?

  蕭原在現場看到了幾個員警。在員警正準備把那具屍體拉走時,他對員警說,他認識這個人。接著,他向員警講述了前一天發生的故事。他希望警方能夠找到流浪漢的家人,幫助他破解那個謎。

  員警後來努力了幾天也沒能找到流浪漢的家人,他們甚至沒能搞清楚流浪漢是誰,卻搞清楚了他為什麼會失去右手——警方捕獲的幾個劫匪說,是他們幹的。

  那是個深夜,那幾個劫匪——他們通常騎著摩托車,在火車站或者公車站附近遊蕩,有時候他們靠載客掙錢,有時候他們掙錢的方式更粗魯一些——發現了那個把包牢牢抱在胸前的中年男人。他當時的樣子像是在尋找旅店。他們認為那個包裡有他們想要的東西,於是騎摩托車跟著他。他很警覺,躲進了小巷裡。他們追了上去,坐在摩托車後座上的一個劫匪一把拽住了他的包,但他抱得太緊了,他抗拒的力量幾乎把他們從摩托車上掀了下來。這樣拽來拽去幾個回合之後,那個劫匪不耐煩了,他揮起手裡的刀砍了下去……後來,他們把包裡的2000元取出來之後,又把包隨手扔進了路邊的一個垃圾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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