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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士心現在真正跟時間進行著賽跑。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一年裡完成所有的心願了。現在,他惟一的希望就是能儘快找到幾份像樣的工作。收入多少已經不是他可以考慮的了,只要能掙錢,他就必須去做。如果他不能在最後的時間裡給妹妹未來的學業奠定基礎,萍萍上大學幾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惟一讓他欣慰的是,經過了很多艱苦與磨難之後,大妹妹士蓮就快要畢業了。如果他真的在這一年裡靜靜地走了,他希望士蓮能夠暫時挑起家裡所有的擔子,供萍萍念完大學。讓萍萍念大學成了他一個強烈的願望。他知道,要想讓家裡徹底擺脫清貧,要想讓妹妹們的將來不再像父母一樣充滿苦難,上學幾乎是惟一的選擇。

  就在他四處尋找工作未果的時候,秦春雨給他帶來了一個讓他驚喜的消息:學校參與一個教育網路的建設,需要一批文字功底比較強的人來做編輯,春雨哀求了很長時間,主管的老師才答應讓沒有文憑的士心去試試看。這份工作的報酬是試用期每個月一千二百塊,經過了考查期之後能達到一千五百塊。士心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但是等他真正去了的時候,他立刻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所有的工作都要依靠電腦來完成,但是他摸都沒有摸過電腦。

  4

  時間靜靜地流過。雖然士心格外珍惜現在的每一個日子,小心地用雙手捧著每一個日子,但日子就從他的指縫裡溜走了。轉眼到了這一年的六月。這本該是他收穫的季節。如果順利地念完了大學,這時候他也應該和那些歡蹦亂跳的同學一樣穿著黑色的學士服到處留影,也和他們一樣相擁著道別,把離愁濃縮在酒杯裡伸開脖子喝下去,也和他們一樣滿載著收穫走向自己的未來。但他什麼也沒有,他只能在上下班的路上遠遠瞥一眼那些幸福的人兒,然後匆匆地走開。

  他已經適應了在網路上的工作。在這幾個月時間裡,他迅速地學會了使用電腦。

  上班的地點就在自己曾經生活了兩年的那個大學校園裡。第一天上班的時候面對著一排電腦,他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直到下班的時候他都沒有做什麼工作。下班的時候主管來檢查,叫他關掉電腦下班回家,他怔怔地看了半天不知道該怎樣關掉電腦。他很後悔白天沒有向人家請教這個問題,現在已經退無可退了,就硬著頭皮一指頭戳向寫著「POWER」的按鈕。電腦關掉了,主管也笑了。他哈哈大笑,笑得很燦爛,也很無奈。他根本沒有想到,這個來做網路編輯的年輕人居然連關掉電腦都不會。但是他沒有馬上向上級建議讓這個年輕人離開,而是讓這個年輕人在最短的時間裡學會電腦的基本操作。

  從那個時候開始,士心每天下班都要留在公司裡學習電腦的使用方法和技巧。每天下班後他依然要去給學生上課,因為僅僅這份工作的收入對他來說還是不夠的;就算已經足夠,他也要堅持做完每天的一份家教,因為這樣的家教工作每個月也可以獲得差不多一千塊錢的收入。如果他能堅持到這一年的年底,他就可以獲得一萬元左右的收入。加上白天工作的收入,如果沒有意外,他這一年裡可以獲得兩萬多元的收入,就算刨除了自己的生活費用,也還是可以有不少的收入。這筆錢雖然不能讓家裡徹底擺脫貧寒,但是至少可以保證萍萍能順利地進入大學。他現在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三個月之後的六月,當他的那些大學同學在焦灼地等待著走出校園開始馳騁人生的時候,張士心就像一個嬰兒剛剛學會走路一樣的興奮。因為他現在已經可以很熟練地用電腦來完成工作了,並且在三個月的工作結束之後,他的工資不但漲到了一千五百塊,而且還成了一個主管。

  這一天他下班正準備回家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原來宿舍的鄧月明和海濤。兩個人硬拉著士心一起去吃飯,並且開玩笑說士心現在掙著大錢應該為這頓飯買單,士心就猶豫了。這幾個月結餘出來的錢他全部給了家裡,除了士蓮找工作的時候打點相關的人花掉了一部分,剩下的都留著給萍萍念書了。

  「你們去吧,我還要去家教。」他說。其實他很想跟兩個昔日的同學一起吃一頓飯,畢竟和他們在一起度過了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的兩年大學生活,即便交往算不上深厚,他還是希望能和鄧月明與海濤微笑著話別。但他這時候口袋裡沒有多少錢,就算是一頓很簡單的飯也請不起。

  他還是去了。鄧月明為這一頓告別餐買了單。他已經和福建一所師範學校簽訂了合同,不久將趕去報到。吃飯的時候鄧月明說起了曾經在一起的日子,也說起了楊得意,說起了宿舍那一次的失竊,說起了阿靈的去世。也許是到了分別的時候人就格外脆弱,鄧月明喝了兩杯啤酒,就滿臉通紅,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下來,惹得士心也難過得想哭。這一次的分別很可能就是永別,他同樣捨不得這兩個私交並不深厚的同學。

  鄧月明借著酒勁兒在飯館裡唱起了歌,驚得飯廳裡的客人紛紛停箸不吃了,怔怔地望著這個淚流滿面的傢伙肆無忌憚地唱著讓人肝腸寸斷的《相見時難別亦難》。

  「士心,謝謝你!」從飯館出來之後,鄧月明忽然握住了士心的手,「謝謝你影響了我的一生。」

  士心以為他喝醉了,就笑著把手掙脫,伸手去扶他。鄧月明卻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說:「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你影響了我的四年大學生活,也會影響我的一生。你沒有念完書,卻比我們每一個人都更有資格成為一個合格的大學生。你了不起,不論走到哪裡,我都會關注你,都會跟人們說起你,我最難忘記的一個同學。」

  士心心裡一陣難過,默默地低下了頭。跟兩個同學道別之後,士心望著他們遠遠離去的身影,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多年以後,鄧月明博士即將畢業的那一年有了一個獐頭鼠目但是冰雪聰明的兒子,在同學中傳為佳話。王海濤也成了濟南一所高等學府裡的骨幹教師,三十歲出頭就有了一個引以為榮的啤酒肚,被認為是同學裡面最有福氣的一個人,海濤聽見了就樂得昂昂昂地笑。

  5

  「哥,你快去把阿桑追回來。他闖禍了!」

  士心還沒到家裡,就遇見了等在外面的金花。金花眼睛紅紅地腫著,顯然是哭過了。他以為金花跟桑德偉鬧彆扭了,就笑著說:「隨他去。他把你氣成這樣他還離家出走了啊?」

  金花一聽就急了:「他闖禍了。他說要去打死那個壞人。」

  士心看金花焦急的樣子,知道可能真的出事了,就問:「要打死誰啊?出了什麼事?」

  金花想說什麼,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眼淚卻啪啪地落下來。士心看看金花,把手放在金花肩膀上,溫聲問:「金花,發生了什麼事情?阿桑去幹什麼了?」

  提起桑德偉,金花收住了眼淚,看看士心,咬著牙緩緩地說:「我懷孕了。是那個壞蛋的……阿桑找他拼命去了。」

  金花上次受到侮辱之後,士心為了不再刺激她,就一直沒有提起那件事情,也沒有報案。他怕金花受了外人的打擾,再次做出傻事兒。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差不多五個月之後,金花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

  士心不認識路,他給桑德偉打了一個傳呼,叫他不要亂來,然後叫上金花打了一輛計程車直奔金花先前的雇主家裡。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等他趕到的時候,那個人已經倒在血泊裡,桑德偉沮喪地坐在他身邊,腳下放著一塊沾滿了鮮血的磚頭。

  士心迅速跑到樓下打電話報了警,叫了救護車,然後跑回樓上。

  「阿桑!你都幹了些什麼啊?」他幾乎氣急敗壞地沖桑德偉喊起來,「你都幹了些什麼啊?」

  桑德偉從地上站起來,走到臥在地上的那傢伙身邊,用腳踢了踢他:「這禽獸死不了。死了老子給他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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