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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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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跟父親之間終究有著那麼一層說不上來的隔膜,很多年裡都沒有和自己的父親說過關于自己的點點滴滴。父親似乎從來沒有怪罪過兒子的叛離,依然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來。士心看見的從來都是一個一身塵土的父親,一個一臉疲憊的父親。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是那個樣子,就算是父親在工地受傷斷了腰和腿之後,他看見大滴大滴的汗水從父親的額頭落下來,都沒有心疼的感覺。他覺得像父親那樣一個人應該不會覺得痛苦。父親至今走路都一顛一顛的有點瘸,那是辛勞的痕跡。 弟弟死去的那一年,他哭得死去活來,母親也撕心裂肺地哭喊,但父親竟然一滴眼淚也沒有流,說一聲「看著你娘」就扛著掃把出去掃街了。他當時心裡甚至有些痛恨父親,怨毒地看著父親消失在夜幕裡的身影。十多年過去之後,他身在北京,眼前卻總浮現出父親的臉,臉上出現的卻是以前很少見到的那種憨憨的笑。想到這些,士心覺得很心疼。只有在遠遠地離開了父親之後,他才忽然覺得父親在他心裡竟然那麼魁偉,那麼地讓他牽掛。 想了很多,士心模模糊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大家都不在宿舍,桌上放著一個飯盒,裡面是打好的飯菜。飯盒底下壓著一張字條,是楊得意幫他打的飯,叫他起來以後吃。士心心裡暖暖的。這個小老鄉雖然性格有點怪異,似乎對這個世界充滿著無窮無盡的埋怨,似乎對一切都懷著戒心和排斥,但對他真的很好,僅僅認識一個多月,似乎處處都幫著他。到了北京之後雖然一直都很忙,但總有一些孤獨的情愫,楊得意多少給了他一種溫暖。 吃過晚飯之後,大雨已經停了,窗外傳來蛐蛐的叫聲。他想趁著這個時間去教室看看書,將第二天的功課預習一下,就起身出了宿舍。但剛剛到了教室不到半個小時,孟令君就風風火火地趕來了,叫他趕緊回宿舍區,說有很重要的事情。一路上士心問了幾遍有什麼事情發生,孟令君總是欲言又止,後來士心乾脆不問了,兩人一路小跑到了宿舍。 一進門就發覺氣氛很不對,其他三個人都坐在床邊激烈地討論著什麼,見士心進來,就一起閉嘴不說了。 「什麼事兒這麼急?我剛到教室,才看了半個鐘頭書。呵呵,就把我叫來了啊?」士心說,把書包丟在自己床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也沒什麼,宿舍被偷了。」鄧月明淡淡地說,「大家都被偷了。」 6 每個人的抽屜都被撬開了,裡面都被翻得很亂。士心的抽屜也被翻亂了。 看到抽屜被撬開,士心心裡一涼,一股寒意沖上了腦門。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抽屜裡鎖著的是這個月的生活費——那點菜票,如果被偷走了,他這個月的生活就要被打亂了。雖然他已經掙了一點錢,但按照他的計畫,他要把這筆錢寄給家裡,還要在寒假到來的時候還給王老師五百塊錢。雖然這個目標有點遙遠,但至少也要試一試才知道是不是可以完成。當他看到抽屜裡剩下的菜票只剩下幾張時,險些叫出聲來,頹唐地坐在床上。抬頭的時候發現宿舍裡每個人都在看著自己。 「你丟了什麼?」鄧月明問,「我雖然就丟了十幾塊錢,但心裡真他媽的不痛快。令君最慘,抽屜裡的錢都不見了,好幾百。海濤抽屜裡什麼也沒有,沒丟東西。楊得意……」他轉身問楊得意,「你丟了什麼?」 楊得意看看他,說:「我什麼也沒有,就什麼也沒丟。」 士心籲了一口氣:「我的菜票變少了。沒全丟。」 所有的人就一起看著他,那種目光就像刀子一樣銳利。士心忽然就明白了孟令君為什麼那麼匆忙地找他回來。果然,鄧月明走過來,拍著士心的肩膀,說:「真奇怪,居然還給你留下一部分。難道賊也知道你困難?」 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還會有被人懷疑做了竊賊的一天,士心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眼巴巴地看著鄧月明。這個比他大一歲多的廣西青年似乎要比士心成熟許多,不緊不慢地說:「士心,我們知道你有困難,知道你每天出去忙很辛苦,可是……」 「可是什麼?」士心忽然就覺得受了一種巨大的羞辱,侮辱了他的人格。他不是一個優秀的人,但他很固執地認為自己的人格是完美的,是不容置疑的,於是他沖著鄧月明嚷了一句,「你什麼意思啊?」 「我什麼也沒說啊!你激動什麼?」鄧月明依然不緊不慢,眼神在士心身上游走,似乎要用最敏銳的目光捕捉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那賊對你還真好,居然留了一部分給你。」 士心沉默了片刻,立刻意識到如果沉默下去,自己一定會遭到更深的懷疑,於是站起來,把手裡的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大家都丟了東西,我去保衛處報案。」 鄧月明突然就走到了門邊,擋在門口,從鼻孔裡哼出來一句話:「沒搞清楚之前,誰也別出去。」 士心心裡騰起一片怒火,但他很快就壓住了。慢慢地回到床邊,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丟在床邊的凳子上,只剩下一條內褲,翻身上了床,鑽進被窩裡。「你們去報案。」他說。 7 事情似乎成了無頭公案,士心甚至擔心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將影響到自己和鄧月明的關係。剛剛到了大學,要在一起生活四年,他不希望大家之間有什麼矛盾,於是他翻身起來看看鄧月明,但鄧月明依然用狐疑的目光審視著他,他心裡忽然就不舒服起來,翻身又睡下了。 誰也沒說話就那樣默默地坐了半天,楊得意坐在床頭默默地翻看士心帶來的那套王老師送給他的《平凡的世界》,時不時從嘴巴裡蹦出一兩個書裡面的字兒。損失最大的孟令君似乎對丟失的五百塊錢一點也不在意,靠在被子上,耳朵上插著耳機,手裡拿著索尼單放機聽歌兒,不一會兒就發出了輕微的呼嚕聲。 「我看昂,丟的錢也不多,就別告訴學校了昂!俺們剛到這裡,人家知道了也不中聽昂!」王海濤說。 「還是報告學校好。」士心又翻身起來,說。 這時候有人敲門,光頭馬一隨後閃進來,喊了聲:「這麼早就睡下了?」就跑到了士心的床邊,一屁股坐在士心的床上,震得床不住地顫動。 聽士心說了發生的事情,馬一就哈哈大笑起來:「丟東西太平常了!尤其是你們剛來的新生。我剛來那會兒還丟了好幾次呢!就算報告了學校,那也沒啥用,最多就是進行一下安全教育,還不如自己看好一點。等過了這一年,到了二年級,看誰還敢偷你的!脖子給他擰斷了!」 跟馬一閒聊了一會兒,馬一就走了。士心覺得很累,下午泡了大雨,肚子又疼,吃了幾片止痛片之後疼得不怎麼厲害了,這時候又開始隱隱作痛,他知道更劇烈的疼痛就要來了,他必須在它到來之前睡著,不然就將迎來一個痛苦的不眠之夜,於是悶著頭睡了。第二天早上他還沒醒來,就有人輕輕碰他的身子,他迷迷糊糊醒來,剛要開口問,那人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他就驚醒了,一看是鄧月明。月明用手指指楊得意的床邊,他清楚地看見,楊得意的一隻鞋裡的鞋墊下面露出了菜票和鈔票的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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