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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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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艱於呼吸也無所謂了——她只覺得,那些點心,好像一塊塊鬆軟的海綿,擋住她心底快要氾濫的傷懷。 終於等到十幾分鐘後,當她蒼白的臉上漸漸恢復一點血色,視線也漸漸有了焦距。穆忻一抬頭,看見眼前那個人的刹那,愣住了。 對方蹲在她面前,微笑著,用平和溫暖的語氣問她:「你還好嗎?」 「谷科長。」穆忻艱澀地打個招呼,想要笑,卻笑不出來。 谷清拍拍穆忻的肩膀,順勢坐到她身邊,陪她一起看正在不遠處做反恐訓練的同學們,又像是給她解釋:「我也是來參加晉銜培訓,晉二級警督。今天報到,沒想到剛進門就遇見你,好在我這裡還有些帶來加餐的甜點。」 穆忻努力笑一笑,一邊捏緊手裡剩下的半塊點心,漸漸感覺到有碎屑落在草叢裡,手上沾滿了油漬,黏糊糊的並不好受,卻又奇怪的不想鬆手。 谷清側頭看看穆忻,終於忍不住歎口氣,過會兒才說:「其實,每次看見你,我都覺得好像看見了年輕時的那個自己。」 穆忻愣愣地看著穀清,但穀清只是看著遠處,好像自言自語:「那時候,我也是有想法,有幹勁,覺得未來有無數可能。可是等到真的來了這兒,才發現想像和現實完全不是一回事。也不是沒想過要離開,可那時候機會不好等,後來結婚了,也就不想等了。」 她扭頭看看穆忻,笑一笑:「其實人總是要長大得,結了婚,有了孩子,心性都會變。好像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很灑脫,很張揚的,和男生女生打成一片,人緣好,夠活躍。前幾年我們畢業十周年的時候再回大學裡聚會,不用別人說,我也能感覺到自己比以痛沉穩多了。」 「我想,我也變了吧。」穆忻猶豫著說。 「總會變的,」穀清感喟,「一眨眼,我幹這行居然有十四年。剛來的時候,怎麼都不適應,覺得這裡陌生、這裡嘈雜、這裡的人與事都與我難以融入。可是十四年過去,有些想覺反而一下子說不清楚了,應該是一點理解,一點認同,再加一點遊刃有餘吧……不過說起來也奇怪,我第一次見你時,就覺得秀山留不住你。」 谷清笑得溫和,伹這溫和卻讓穆忻吃驚,「別害怕,我沒別的意思,畢競我也是從你這時候過來的,也經歷過從一無所知到熟門熟路的過程。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覺得是一個艱難的磨合期,不過走過來了也就有了很多的心得,」谷清看穆忻一眼,「比如說雖然在基層政府機關裡女人能擁有的機會少得可憐,可是既然所有機關都是要配備女性領導幹部的,所以你只要做到女人裡的最優秀,就未必沒有機會。」 穆忻瞪大眼睛看著穀清,似乎並沒想到她會說達麼多推心置腹的話。 過一會兒,穆忻才苦澀地笑一下:「機會嗎……我一直以為往前走總會有機會,可是從沒想到,有些路走著走著就是絕路。現在回頭看看,每一步都是因果報應,毎一步都後悔,卻再也沒法重來了。」 「為什麼要後悔呢,」穀清搖頭,「其實挑職業就像挑愛人一樣,既然沒有十全十美的男人給你嫁,同祥不會有十全十美的人生道路絕你選。再說了,有些事,明知堅持不下去,放手未必不是一種解脫。而另外一些亊,妥協才能成全。所以就不能一概而論,對吧?」 穆忻愣住了。 好像,還真有些道理……就如同長久以來她—直糾結在「選這條路值不值得,曾經是否錯了」窠臼裡,卻忘記了,如果當初選擇了另外的路走,今日來必就沒有遺憾和後悔。既然沒有十全十美的生活,為什麼要用這些無聊的問題難為自己? 見穆忻發愣,穀清笑了,她站起身,拍拍自己衣服上的塵土:「有些坎兒,你得自己邁過去,要記住,姑娘,你還年輕,前面的路長著呢。我也不想說什麼『苦盡方能甘來』的話,因為事實上,說不準將來還有什麼苦楚在等著你。你與其花時間為已經無法挽回的事情難過,倒不如想想以後再跌倒了的時候,怎麼自己爬起來做成功女人或許不容易,伹若想做個內心堅強的女人,只要你肯,也並不難。你得知道,你不是給你自己活著的。有很多人在乎你——無論在哪個世界裡的人,他們—定都想看見你好好的生活。」 然後她拍拍穆忻的肩膀,揮手吿別:「不多說了,我得趕緊報到去,明天開始,咱就能經常在訓練場上碰面了。」 說完她笑一笑,轉身拎起包走向設在綜合樓門口的晉督培訓班報到處。直到她走遠了,穆析還恍然坐在原地,怔怔看著穀清背影消失的方向。 那一刻,她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慢慢地,在她以為已經完全乾涸的心底緩緩流淌。 也是從那天起,穆忻開始用從未有過的認真參加培訓:她上課認真聽講,下課則是去警校深處那個不算大的小圖書館裡看書。她再也沒有抱怨過每天辛苦的1500米晨跑,甚至還咬緊牙關主動提出在反恐課上做演練——當她終於持槍沖進那扇代表噩夢的小門後,多麼奇怪,那個晚上,她居然沒有從夢中驚醒。 於是此後的日子便越發安寧了:她漸漸開始聽得懂那些法律與行政管理課程,能和老師一起探討問題,能就某一個案例提出自己的質疑。她聽了一場知名法醫的講座,第一次驚訝地發現,原來那些犯罪的破綻不是不存在,而是我們常常被自己的眼睛欺騙。 漸漸,在這遠離市區喧囂,也遠離派出所吵鬧的校園裡,穆忻依稀明白:有些蛻變其實早就發生,但總需要一個契機,才能被當事人自己清楚地感知。 她很感謝穀清。 然而穀清是個足夠聰明的女人——她可以推心置腹化解穆忻心裡的結,卻不願意走得過近以致讓人多疑。所以整個培訓期間,穆忻和穀清再沒有坐在一起說過那麼多的話。但穆忻臉上漸漸放鬆的表情和偶爾流露出的笑容,想必穀清也看到了。有時候在校園裡擦肩而過,她們會揮揮手,用微笑代表寒暄。並不多話,但彼此都覺得滿足。 關心人、被人關心,原來是同樣溫暖的兩件事。 「三二一」襲警案全面告破在楊謙犧牲一個月後——雖然襲警主犯案發後不久就由交警和特警部門聯手擊斃,伹從犯駕車逃逸後通過不斷地換車藏匿蹤跡,直到四月下旬才被安徽警方抓獲歸案。審訊中,之前所涉及的一系列故意殺人案線索終於浮出水面,甚至還扯出了一串制假案。 緊接著,就在穆忻的晉銜培訓結束前一天,更大的餘震傳來——制假案扯出了建國後全市最大的涉黑案,G市公安系統一夜之間有兩位分局局長,一位刑警大隊長被雙規,還有一位市局督察大隊長則在當天下午的一次電視電話會議上被市紀委的工作人員現場帶走,這個人便是陸炳堂。 得知這個消息時穆忻正在準備參加800米長跑測試,她拿著手機,只聽見裡面傳來張樂好像打了雞血一樣的聲音:「穆姐,你聽說了嗎?期蝶效應啊!」 「有話快說,輪到我考800米了!」穆忻抬頭看看不遠處正在往起跑線集合的人群,不客氣地打斷張樂。 「陸炳堂被抓了,」張樂語速極快地複述了他剛剛從市局熟人處得知的政治八卦,「你說這事兒是不是挺玄幻的?前天市局督察來我們所檢査工作,晚上我還和他一起喝酒來著,沒想到這才過了兩天,人就進去了……」 張樂喋喋不休,不遠處已經有人喊穆忻「集合啦,快過來」,穆忻愣一下才曉得向遠處的人揮揮手,繼而再次打斷張樂:「我先去考試了,晚點再跟你聯繫。」 說完她掛斷電話,快步走向起跑線,然而直到發令槍響,她和同組的考生們一起跑完第一圈400米後,她的思緒仍然被這個巨大的消息所震撼,以至於她一直都在走神的狀態下機械地追隨著前面那人的步伐,甚至沒有發現自己身後已經甩下—個又一個體力不支的人。 直到她以該組第三名的成績到達終點時,當肌肉的酸痛和喉嚨裡湧出的鹹腥氣終於喚醒她遲滯的知覺,她才一邊喘著粗氣停下腳步,一邊心有餘悸地想——張樂說的,是真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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