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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她懸真的心有餘悸,因為就在不久之前,陸炳堂曾以市局督察大隊長的身份來警校做講座。站在講臺上的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第一排的穆忻,所以待講座結束後,他站在講臺邊,用一種領導關懷下屬的語氣和再自然不過的姿態,輕而易舉就攔住了正準備撤退的穆忻。

  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和藹:「小穆,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吧?」

  穆忻猶豫―下,還是硬著頭皮停住腳步,在身後魚貫而出的人們或好奇或探尋的目光中故作鎮定地答:「謝謝您惦記,我還好,只是調到派出所以後去市局的機會也少了,所以一直沒有見著您。」

  她的語氣畢恭畢敬,像是全然忘記了之前在酒吧裡發生過的一切。

  「我們最近想調些人來幫忙,過幾天我跟你們局長說一聲,你過來鍛煉一下吧,」陸炳堂也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一樣地打官腔,「其實你上次的表現是很不錯的,指揮中心那邊本來想留你,後來聽說你家有些急事,你就回秀山了。」

  穆忻忍不住在心裡吐口血,對陸炳堂睜眼說瞎話的本領越發欽佩——恐怕全市局都知道「家裡有些急事」是多麼丟人現眼的「急事」吧?難為他還能說的這麼冠冕堂皇。

  「就這樣吧,你準備一下,這幾天發函給你們分局。」陸炳堂揮揮手準備離開。

  「陸大隊,」穆忻急忙喊住他,「我們所的工作也挺忙的,我……」

  卻沒等說完就被陸炳堂打斷,他似笑非笑:「小穆,你要知道借調時表現好的話就可以留在市局,不用一輩子蹲在那個小派出所裡,多少人都盼不來的機會,你還往外推?」

  他沒再給穆忻說話的機會,擺擺手就走遠了,穆忻苦不堪言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辦。

  但現在想來,那居然就是她最後一次見陸炳堂——她還記的,那天,他穿著白色的春秋執勤服,肩膀上的三級警監標誌閃閃發光。她甚至記起了那輛熠熠發光的陸虎,以及暴雨那天救人性命的那雙大手……她不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是該慶倖化險為夷,還是要感慨人心難測?

  想到這了,她如夢初醒般抬頭看向天空,春日的陽光溫暖明媚,雲彩好像棉絮一樣浮在空中,四周是柳枝抽芽的芳香,一切的一切都生機勃勃。她的眼眶突然有些濕潤,她在心裡說楊謙你看見了嗎?這是你的一條命換來的警界地震,是我當初為了保護你而不得不去周旋的那個人,如今因為你所辦案件的牽連而進了監獄。他或許不能算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可惡行終有報,這才是真正的「命」!

  春日淺淺的花香裡,穆忻抱著肩,緩緩蹲在了操場邊。她沒有哭,只是木然地看著腳下的泥土發呆。測試早就結束了,參加測試的老師和學員都漸漸離開操場,從遠處看,只有穆忻穿著藍色的作訓服一動不動蹲在那裡,好像失了魂。

  第二天,結業典禮後,培訓終於結束,穆忻拖著行李箱走到警校門口,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褚航聲。

  他站在車邊,一直看著警校大門口的方向,直到看到穆忻出來,才疾走幾步上前,接過她手裡的大包小包。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只聽著調頻廣播裡的音樂節目。過了很久,還是褚航聲先開口:「培訓……還好嗎?」

  穆忻點點頭。

  褚航聲用餘光看到了,在心裡歎口氣,才說:「我媽來了。」

  穆忻驚訝地扭頭看著褚航聲,聽見他說:「她問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穆忻眼裡劃過一絲不忍,她張張口,卻沒等說出話就被褚航聲打斷:「我實話實說了,我說你這裡發生了一點變故,而我過陣子要外出學習,眼下都顧不上。」

  穆忻愣愣的:「外出學習?」

  褚航聲「嗯」一聲,補充:「大概半個月前吧,去參加了武漢大學的博士學位考試,沒想到考上了,昨天報社剛批准可以脫產學習一年,明年秋天回來一邊上班一邊做論文。」

  「你怎麼沒跟我說?」穆忻呆呆的,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我給你發過短信,我說我要去考試,問你意見,你沒回,」褚航聲苦笑,「我猜你培訓忙,或許……壓力也大,不敢總是騷擾你。」

  他那樣謙卑的語氣,居然用「騷擾」這個詞,穆析心裡又是一陣疼,她不知道,自己明明誰也不想傷害,可為什麼總是一個又一個地不斷傷害著人?

  說話間車已經到了四丁鎮派出所門口,穆忻下車,接過行李。她怔怔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褚航聲,看懂了他有些期待卻又有些躊躇的眼神。她囁嚅著,卻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也一團混亂的想法——理智指使她說我們分手吧,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完全恢復,我不能拖累你;然而私心卻指使她說求求你,給我時間,或許可能很久,但就這樣放棄我不甘心、馬上結婚又不忍心……我只是,需要時間。

  好在,褚航聲替她說了:「你被心,我媽那裡我都交代好了,她不會強迫你去做你沒準備好的事。我不知道你要恢復多久,也不知道我能等多久,但一年總是沒問題的。其實之前我也猶豫了很久,拿不准現在是應該站在你身邊陪著你,還是暫時離開,讓你梳理好自己的思路,明確以後的想法。我只能自作主張,但願再回來的時候,這個東西還在。」

  他一邊說一邊把一個紅色的小絨盒放在穆忻手心裡,目光坦誠地注視著她:「我不是要給你壓力,只不過這個既然是給你準備的,就算你以後再也不想戴,也得由你扔掉。」

  穆忻眼眶一酸,低頭打開那個橢圓形的紅色小盒子:精緻的彩金女戒——是對戒中的一隻,也是他曾經說過要在結婚登記那天拿來鄭重佩戴的「注冊商標」,在陽光下散發奪目光澤。卻不料,曾經心心念念想要佩戴它們的人,已心境不再。

  那天以後,褚航聲果然再沒有跟穆忻聯繫。她重新回到安靜、平常的生活中,好像楊謙沒有出現過,褚航聲也沒有出現過,以前所有的傷痛,都不過只是一場夢。

  只有在週末,去養老院看肖玉華的時候,穆忻才會覺得,現實就是現實,它不可預料的發生,深深刻下傷痕,讓你無法逃避、必須面對。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淚水終究會風乾成一塊記憶的化石,而我們能攥緊了不遺失的,也不過手心裡的這個「現在」。

  忙碌的工作中,伴隨著漸漸平靜下來的心情,令穆忻的臉上終於有了久違的笑容。看在郝慧楠和張樂眼裡,鬆口氣的同時,只覺百感交集。

  真正意義上的轉折出現在國慶日後——十月中旬,市委組織部發佈考試通知,指明全市範圍內1980年以後出生、副科或正科滿一定年限的公務員可以參加共計三十五個副處級崗位的甄選考試,噱頭是「提把八零後副處級幹部」。考試在十月底舉行,能夠用來複習的時間基本沒有,或者說考的就是日常素養,打的就是無準備之仗。

  對此,穆忻深知強手如雲,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抱任何希望。然而越沒有壓力就越容易超長發揮,當鄙視為成績公佈,穆忻以第二十五名的成績進入面試範圍時,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剛參加完公務員考試並得知自己考取後的那種悲喜莫辯的心情。

  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她的身邊有楊謙,他那麼朝氣蓬勃地拽著她一起走。而如今,她只有她自己。

  但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一周後,穆忻居然連面試也通過了,只待政審結束就可以去團委宣傳部任副部長!

  秀山分居一片震驚。

  所有人都在問:穆忻?是楊謙的前妻嗎?就是那個把婆婆逼瘋了的女孩子?果然有些手腕,居然能考上副處級?沒有背景嗎,真的不是某某領導的親戚嗎?不是因為沾了楊謙的光?她以前學什麼的?學藝術的怎麼可能有這麼強的實力打敗那麼多考生?

  穆忻苦笑——我說我沒背景,你們信嗎?

  當然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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