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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穆忻正在和褚航聲享用一頓安寧的晚餐。而楊謙和張樂辦案回來,路過大丁窪的時候,是張樂建議,順便去丁素華的侄子家看一看。

  「飛車搶奪殺人那小子不是累犯嗎?他交代說上次服刑的時候聽人說過丁素華的這個兒子,因為當過兵、技術好、反應快,拿人的錢財就能替人消災,在道上口碑一直不錯。只不過出獄後就再沒聯繫過,」張樂琢磨,「我一直覺得像這樣有較強反偵察能力的人或許會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說不定就會去投奔他堂兄弟,如果做通他堂兄弟的工作,可能有線索。」

  「那就去看看,」楊謙一打方向盤,車子徑直開往大丁窪,「就當串串門,反正平日裡也沒少走訪,再多一樁也不算多。」

  張樂笑了,低頭看看手錶,還戲謔:「都到下班時間了,你說咱倆這麼敬業,應該跟局長申請加班費吧!」

  「快別扯了,不讓你交錢就不錯了,還惦記領錢呢。」楊謙回一句,一踩油門,汽車躥出去,還能聽見張樂在吆喝「小心點,撞我頭了」

  兩人到達大丁窪的時候天還沒黑,張樂熟門熟路找到丁素華的侄子家,是個算不上太新的小院,大門口的春聯倒是豔紅,一看就是過年時候新貼的。

  張樂抬手敲敲門:「有人在家嗎?」

  沒有回答。

  張樂又拍門:「丁建強,開門,我是你張哥!」

  仍然沒有回答。

  「人不在家嗎?」張樂一邊說一邊扭頭看一眼楊謙,卻見楊謙已經湊近了伸手推門,然而誰也沒想到,就在門開的刹那,「砰砰」幾聲槍響,楊謙「噗通」就倒下去!

  張樂憑本能後撤,然而後院已經響起發動車子的響聲,他想追過去,可以是楊謙就倒在他腳邊。他曾經有過一秒鐘的猶豫,但還是拔腳往後院跑。這中間對方又打過來兩槍,其中一槍傷到張樂的肩膀。他咬牙追上去,直到看清那輛逃逸車輛的主要特徵和隱約的車牌號,抓起電話報了警,這才跑回到大門口把楊謙背上車,再一路奔向醫院。

  可是,還是晚了。

  子彈傷及要害,搶救進行了很久,但仍然失敗了——在楊謙生命中最後的幾分鐘裡,張樂永遠都會記得他是怎樣緊緊握住張樂的手,目眥盡裂地看著他,拼盡全力擠出那個名字:「穆忻——」

  那一瞬間,張樂的心臟像被狠狠碾過一樣疼:那是他的同事、戰友、兄弟,是昨天還一起喝過羊肉湯的那個人,今天就要被死神帶走!張樂的眼淚憋不住地要往下掉,他掏出電話想要撥給穆忻,卻剛好看見匆匆趕來的郝慧楠和楊謙的母親。他想也沒想就把聯繫穆忻的任務交給郝慧楠,轉身扶肖玉華進屋。

  可是,直到肖玉華迸發出最淒厲的那聲哭號,直到醫生走出來沉痛地宣告死亡,穆忻的電話都沒有打通!

  寂靜的走廊拐角處,吊著一隻胳膊的張樂哽咽著問穆忻:「穆姐,你為什麼不接電話,你怎麼不接電話呢?」

  穆忻早已泣不成聲,她跌坐在冰涼的地面上,雙手捂住臉,可是眼前飛來飛去的全都是想像中楊謙在彌留之際的表情,還有他用生命中最後的力量所發出的聲音,他說:穆忻,穆忻,穆忻……

  眼淚大顆大顆地沿指縫湧出來,穆忻哭到幾乎無法呼吸,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昏昏噩噩地抓緊樓梯扶手站起身,沒有再看表情沉痛的張樂,而是木然地拉開秘密頻道的門。一抬頭,剛好看見走廊上有推車走過;車上的人被一襲白布遮住眉眼,身後跟著穆忻再熟悉不過的同事們,以及被人攙扶著的肖玉華。

  穆忻終於在看見楊謙遺體的那一刻再次崩潰!

  那一記得,她完全顧不上一身視她如仇敵的肖玉華,只是徑直撲向那襲白布,緊緊摟住白布下那個她曾多麼熟悉而今卻再也無法呼吸的身體,放聲大哭!

  那哭聲,淒厲又絕望,那是自詡冷靜的穆忻這輩子最毫不顧忌的一次哭泣,是她最後一次可以握住那雙手、可以伏在那個懷抱裡,可是,楊謙,他再也感覺不到了……

  然而肖玉華並沒有給她多少放聲哭泣的機會,因為當同樣有些神志不清的肖玉華終於看清眼前的女人是穆忻時,她徹底爆發了!

  她一秒鐘都沒耽誤,猛地沖到穆忻跟前,「啪」的就是一巴掌!穆忻被打懵了,她淚眼朦朧地抬起頭,剛好看見幾個同事驚呼著把肖玉華往後拉,可是肖玉華淒厲地尖叫:「你這個賤人,你就是恨不得他死!你就是盼著他死!你如願了,你終於如願了對不對!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

  她的叫聲回蕩在安靜的走廊裡,刺耳又駭人。穆忻張嘴想要說什麼,但已經趨於瘋狂的肖玉華還是努力掙脫了身邊幾個人的拉扯,猛地沖上來,再次給了穆忻一耳光!

  穆忻開始耳鳴,可是她不能還手、不忍還手,也沒有力氣還手。她就那麼靜靜站在原地,淚水一顆顆落在覆著楊謙的白布上,看在肖玉華眼裡,卻正是理屈詞窮的表現,是坐實了穆忻「惡毒」的罪名——只見肖玉華用顫抖的手掏出一個手機,哆嗦著按到短信介面,然後把那個小小的手機螢幕舉到穆忻面前,死死盯著穆忻的眼睛,從牙縫裡擠出話來:「你早就盼著他死對不對?你恨他,恨他和你離婚,所以你發條短信,說『去死』……你就是想讓他死,是不是?」

  穆忻完全呆住了——什麼「去死」?她什麼時候說過「去死」?

  倒是站在一邊的郝慧楠反應快,急忙往前走幾步,扶住肖玉華:「阿姨你弄錯了,那不是穆忻發的,那是……」

  郝慧楠說不下去了,悔恨的表情在她臉上浮現,肖玉華看見了,反倒更加恨穆忻:「不是她發的是誰發的?這明明是她的手機號!這是謙謙的遺物啊,造不得假啊!你以為別人看不到是嗎?我告訴你老天爺都不會幫你的,不然我怎麼一打開謙謙的手機,就看見這麼一條短信……他就停在這一頁,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你說他臨死前恨不恨你?是不是直到死才知道你在詛咒他,而且你詛咒得成功了……」

  「阿姨,那真不是穆忻發的短信,是我,我跟楊謙也很熟,我們在開玩笑,」郝慧楠一邊說一邊任眼淚往外湧,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緊緊抱住肖玉華的腿,哭著說,「阿姨你不要怪穆忻,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跟楊謙說這些不吉利的話,真是我的錯……」

  然而,這些話好像火上澆油,只是讓肖玉華越發用噴火的眼神盯住穆忻——她把所有人的賬都算在了這個她最痛恨的女人身上!她這樣想著,便一分鐘都沒耽誤,硬是大力掙脫郝慧楠的拉扯,再次沖到穆忻面前,給了她第三個、第四個……甚至更多的耳光!

  那一刻,肖玉華瘋了。

  她眼裡再沒有這個世界,沒有楊謙的遺體、沒有圍觀的同事,她只看見穆忻像個木偶人一樣站在那裡,任憑她打罵。她覺得穆忻這是心虛、是心裡有鬼,而自己只有打垮她才能替兒子出氣……無邊的幻想中,肖玉華覺得,這或許不過是個夢,只要她打倒穆忻這個敵人,她的兒子一定會重新回到她身邊……

  而穆忻,這那麼老老實實站著挨打,直到眼前的世界終於變得一片漆黑時,她想:多好,她終於解脫了……

  再醒來時,有那麼一瞬,穆忻以為自己身處天堂。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白色的床、白色的枕頭和被子——倘若天堂裡只有白色,楊謙,你會不會寂寞?

  淚水瞬間滾下來,落在白色的枕頭上,洇出淺灰的印記。

  「忻忻你怎樣了?」見穆忻醒來,褚航聲急忙走到病床邊,「你能看見我嗎?頭暈嗎?醫生說你有點輕微腦震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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