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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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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楊謙再次出現的時候。 那天傍晚穆忻去醫院給郝慧楠送飯——本來這事被張樂包了,但這天他要去看守所押人,來不及趕回來。穆忻索性自告奮勇,說要給郝慧楠帶她最喜歡的炒雞去。 郝慧楠從下午開始就眼巴巴地等著,發了幾條短信催穆忻:「趕緊點,這些天都讓張樂的骨頭湯給灌得不想活了,嘴巴裡真要淡出個鳥來」「你什麼時候到啊,萬一張樂趕回來就完蛋了,他不讓我吃辣」「壞了壞了,張樂剛發短信說往這邊走著了,你務必趕在他之前」……張樂張樂,穆忻看著這個出現頻率實在太高的名字歎口氣:就這還死咬著牙說彼此什麼關係都沒有,誰信? 看完短信穆忻把手機揣回兜裡,繼續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車。天漸漸黑下來,天空開始飄落雪花,穆忻仰著看看天空,往後退幾步,退到人行道邊一堵磚牆的屋簷下。因為是人煙稀少的道路與人煙稀少的時間段,除了距離穆忻三四步遠的路邊還站著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外,周圍再沒有其他人影。所以當那輛摩托車飛馳過來的時候,穆忻也壓根沒意識到這輛車會和自己有什麼關係——直到摩托車飛快地從正焦急等車的女孩子身邊擦過,車上的一把揪住女孩子的背包帶,女孩子一邊反拽住自己的背包,一邊扯開嗓子呼救:「搶包啦,救命啊!」 穆忻方從呆怔中驚醒,想要做點什麼,可是腳卻好像被釘在地上一樣動不了。一切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她眼睜睜看見女孩因為死不撒手而被飛馳向前的摩托車拖在地上走。女孩的胳膊和背包帶纏在一起,雖減緩了摩托車的速度,但從摩托車上那個戴著頭盔、相貌不明的男子使勁拽包的動作就能看出對方志在必得。而且,在對方手起手落間,穆忻分明看見有銀光一閃而過! 穆忻驚恐地捂上嘴,她在那一瞬間突然就懵了——當搶劫在她眼前上演,當一個女孩子的生命財產安全遭到威脅,她根本就沒有想起來自己是個員警,她也壓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除了幫忙尖叫,她還會做什麼? 於是,一秒鐘後,穆忻和受害人的驚叫聲一起嘶破了寂靜的空氣。只不過,穆忻是害怕的呼救,對方卻是痛苦的慘叫——當鋒利的刀刃劃斷包帶,而後又因為慣性劃上女孩子的脖子,血液頃刻間噴湧而出,落在積了薄薄一層雪花的地面上,驟然間綻放為一朵暗紅色的花! 與此同時,得手後的搶包賊毫不猶豫抓過饣向遠處逃竄!穆忻完全嚇傻了,她眼睜睜看著不過十米外的女孩子「噗通」一聲跌倒在地,愣了有兩秒鐘才瘋了一樣沖過去,然後沒等摸上女孩子的臉就腳一滑,踉蹌著摔倒——她低頭一看,只見鞋底滿是粘稠血槳和雪花摻雜在一起的紅色冰屑。她驚恐地注視著面前越來越大的一灘血,突然轉身撲向俯趴在地上的女孩子,可是在看見對方蒼白的面孔以及脖子上猙獰的傷口時還是忍不住「啊」一聲尖叫! 一輛黑色轎車就在這時「吱嘎」一聲停在穆忻身邊。 穆忻完全沒有認出跑向自己的人是誰,那一刻,她滿眼都是擴散的瞳孔,粘稠的血漿、猙獰的刀口……她的腦海中此刻起伏著的全都是鮮紅的鏡頭,她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是在恐懼,或者說,她已經完全失去了清醒的意識! 她只感覺到對方使勁搖晃她,喊她的名字:「穆忻,穆忻,別叫了,穆忻……」 她的思維完全混亂了。她壓根不知道自己這一刻還在驚恐地尖叫,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裡還捏著女孩子越來越涼的手,她嚇得一把甩開那只手,掙扎著想要起身,可是雙腿不受大腦控制,哆嗦著站不起來。這時她感覺到有雙熱乎乎的大手一把將她抱起,快步走到車前,把她塞進正開著空調暖風的車廂,再使勁揉搓她的臉,托著她的下巴,大聲說:「我是楊謙,穆忻你看看我,我是楊謙啊!」 穆忻僵硬的四肢與意識似乎到這時才漸漸回籠,她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人,嘴唇顫抖,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楊謙沒辦法,只好在報警後關上車門坐到她身邊,扯開自己多功能服的扣子,將她緊緊攬在懷裡,靠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已經凍僵了的身體和嚇傻了的意識。漸漸地,穆忻覺得有暖意從指尖上行,慢慢地,有熟悉的氣息在鼻端縈繞。 「穆忻,不要怕,我已經報警了,馬上就會有人來,你不要怕,他們會問你一些事,但是有我在,不會有人傷害你,你聽到了嗎?」楊謙反復在她耳邊這樣說著。隱約,她聽見了警笛在響,有車燈的光漸漸靠近,周圍響起紛雜的腳步聲,有人在和楊謙說話,似乎還有人在跟她打招呼,但她緊緊縮在楊謙的大衣裡,不抬頭也不回答,就像一截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一動不動地伏在楊謙胸前。而楊謙也抱緊她,一邊回答對方的提問,一邊輕輕拍她的背,偶爾撫摸一下她因沾滿雪花而變得濕冷的頭髮。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周圍一切聲音都漸漸散去,當屍體被抬走、血跡被白雪掩埋,當她終於緩過這口氣,知道自己在哪裡、遭遇了什麼的時候,她在阻隔了風雪也阻隔了寒意的車廂裡仰起頭,卻剛好觸及那雙昔日鉚熟悉,而今也仍然充滿溫情與憐惜的眸子。 然後,沒等她說話,便感覺到有溫熱的唇沿著她冰涼的臉頰下落,落在她的唇角,再輕輕含住她乾燥發白的唇線。那感覺太熟悉得好像是刻骨銘心、好像是一直縈繞在她身邊從未失去!她迫不及待想要汲取這份熱量,她拉低他的脖子,熱情地回應他,她恨不得讓這一腔熱力真的把自己融化! 楊謙明顯感受到這種回應,或者說對他而言,這不啻是一種鼓勵。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混亂了太久也寂寞了太久的生活終於靠了岸! 他緊緊摟住眼前的女子,把她牢牢貼在自己懷裡,像是恨不得榨光那些阻隔彼此的空氣。他狠狠吻她,比以前每一次都要大力,他讓自己的氣息在她唇舌間翻滾,他在她白皙的鎖骨下方吮出一個又一個如同紫紅色小巧印章般的蝴蝶斑。他的手憑慣性沿她毛衣下緣滑進去,漸漸貼上她溫暖的肌膚,直到觸及那片再親切不過的柔膩,他清楚感覺到她皮膚表面倏然升起的一層細密的小米粒。他迫不及待推高她的衣裳,急切地親吻他鼓足勇氣75C。他又看見了那朵顫巍巍的小花,在四周黑漆漆的背景下不辨顏色,但他清楚記得那份嬌豔與柔軟,讓他恨不得能吞下去帶回家,從此以後再不分離! 與此同時,極度恐懼後的極度依戀仍然迷亂著穆忻的思想。有那麼一段時間,她並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能感覺到皮膚上約略的微涼,但更能感覺到對方熟悉的手掌、熟悉的熱度、熟悉的輕撫……因為熟悉,故而安全。 更何況,有些契合,因為天長日久,早就變成一種本能——當她從迷亂中略微清醒一些的時候,還沒等她理清自己的思緒,首先感覺到的,便是自己的身體在他手掌鉗制下猛地一沉,便將那更為熟悉的一團火瞬間吸納。 理智在這微痛的刹那回籠:她終於明瞭眼前的人是誰,但身體的需索卻也在這一刻膨脹到最大——他的呼吸、他的起伏,將快感迅速積聚,如同颶風般橫掃而過,直到迅速覆上她從不肯承認但的確存在的寂寥。 所以,她是要咬緊牙關,才能狠狠推開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孔,才能不看那雙火熱眸子中頭髮淩亂的自己,才能在翻身坐在一邊時努力忽略身體裡那倏然而至的涼意……她眼睜睜看他的沉醉到驚訝再到憤怒,但她不想再給彼此任何一點念想兒了——哪怕曾經那麼愛,但如今,在生活最沉重現實的枷鎖下,她不敢愛他了,也愛不起他了。哪怕是一夜情,他們都沒資格發生了。 眼淚終於從穆忻木然了太久的眼睛裡大顆大顆地滑落,夜那麼冷,車外雪花紛飛,路上行人罕至。暗夜裡,周圍的世界有多安靜,他們彼此的內心就有多尷尬。 那夜,飯終究是送不成了——等到穆忻想起這事的時候,保溫桶裡的飯早就在冰天雪地的路邊被凍成了團。她的手機沒電了,還是借楊謙的手機給郝慧楠報了平安。自然是要被郝慧楠狠狠罵一通的,但她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嗯嗯啊啊地應付。 回到派出所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穆忻沒有邀請楊謙進屋,楊謙也沒說話,只是看著穆忻進了派出所大門就開車離去。他離開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穆忻本想囑咐他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看著那黑色的小車越來越遠,直到在夜幕中消失不見。 那天晚上,穆忻又失眠了。她在黑暗中裹緊被子仰頭看天花板,腦海中翻滾的全都是血淋淋的畫面還有恐懼之後澎湃的激情。她如此清楚的記得那年輕的身體、熟悉的骨骼、每一處肌肉的堅硬,以及熱得像要隨時爆炸的血脈……她甚至有些想念他埋入她身體那一瞬的電流飛竄,她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恥。 是真的羞恥——她明明早就知道一切都不可能重來,她明明早就決定和另一個人一起開始新的生活,她不該為這點溫暖所誘惑。她覺得這是一種背叛,在褚航聲不在身邊的時候,在他一個人奔波在千里之外卻還沒忘記每晚打電話詢問她這一天吃得好不好、工作是否順心的時候……她怎麼可以放任自己去懦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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